2020年8月3日
我回宁州的第三天。
早晨的风带着灰白的雾气,穿过街口的梧桐树,叶子被吹得簌簌作响。
我拖着箱子走在那条老街上,街边的早点铺还没开,只有烧饼的香味在空气里游荡。
我又回到了从前租住的那栋旧楼前。
铁门的漆已经剥落,门铃还是坏的,楼道里飘着淡淡的潮气味。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时,手指抖了一下。那种熟悉的生疏感,让人有点恍惚——
仿佛我从未离开过,又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旅途。
推门进去,屋里的陈设没变。桌上的笔筒、靠墙的旧书、那张长年不太稳的椅子。
唯一多出的,是一层薄灰。
我放下行李,拉开窗帘。
阳光从缝隙间挤进来,尘埃在光里缓缓漂浮。
风也跟着涌了进来,吹动书页。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所有“离开”与“回来”,其实都是同一件事。
——风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
我坐下,打开笔记本。
那本日记已被我写得鼓鼓的,页脚卷起,墨迹因风潮而微微泛黄。
我写下:
“第137天。阴。
回到宁州。屋子安静得过分。
一切都在原地,只有我不再是从前那个我。
风回来了,可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再次离开。”
下午,我去了街角那家旧书店。
老板还是那个瘦瘦的中年男人,戴着老花镜,正整理书架。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哎呀,小周?你这……回来啦?”
“嗯。”我笑了笑,“回来一阵。”
“这几年没见你,人都变了。听人说你去了南方?”
“去找风。”
他愣了愣,笑着摇头:“你这人,还是那股子文气。书还看不?”
“当然。”
我在书架间随意翻着。
那些熟悉的封面、泛黄的书页,一页一页,都像是旧时光在翻身。
翻到一本《山川异域》,里面竟夹着一张旧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几个字:
“致:周磊。”
我心头一跳。
抽出那张纸,手指微微发抖。
纸张略旧,字迹是我熟悉的——
是安宁的字。
那是几年前的她。
我几乎能听见她写信时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周磊: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吧。
我不知道风会把你带到哪里,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再回来。
可我想说,别忘了写你自己。
我们都曾被别人定义,被生活推着走。
但总有一阵风,是只属于你的。”
信到这里断了。没有日期,也没有署名。
但那一笔一划的字迹,却让我胸口发紧。
我合上信,深吸了一口气。
风从门外吹进来,卷起一页旧书,像在回应那句——“别忘了写你自己”。
我这才明白,我回来不是为了写结尾,而是为了重新开始。
夜幕降临。
我把那封信夹回书里,付了钱。
走出书店时,街上的风忽然大了。
路灯的光晃动着,纸片被吹起,在半空打转。
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接,却什么都没抓到。
风很凉,也很清醒。
我听见自己在心底说:
“安宁,我还在写,只是字变慢了。”
回到屋里,我又打开日记本。
这一次,我写得比以往更慢,每个字都像是在试探。
“第138天。夜。
风吹乱了旧书,也带回了一封信。
我想,也许每个离开的故事,都会在某个时刻被风带回。
我不再追问风从哪来,也不问它往哪去。
因为我知道——
它还在路上,而我,也是。”
写完,我合上本子,靠在椅子上。
窗外的风铃轻轻晃动,那声音像极了南宁那夜的节奏。
只是现在,我不再是那个在旅馆窗前犹豫的人。
我抬起头,对着窗外那片流动的夜色,轻声说:
“谢谢你,风。”
凌晨时分,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站在青池边,水面如镜。
知秋在对岸挥手,安宁站在她身旁,微笑着对我说:
“写下去吧,风还没走远。”
我想回应,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声。
风吹起,梦境开始一点点褪色。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我坐起身,阳光洒在桌面上。
笔记本静静地躺在那里,封面有一处被风吹起的折痕。
我伸手抚平它。
忽然有一种预感——
那一天的风,正要带我去往新的方向。
我起身,背上包。
窗外,风再次吹起。
它掠过书页、穿过门缝、拂过发梢——
像是在对我说:
“还没完呢。”
>“第139天。
风重新开始。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