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 囚笼的制造者
第五章 黄沙满天的反击
沙砾拍打在防护面罩上，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噼啪声，如同无数冰冷的指尖在敲打棺材盖。视线所及，不再是翼巢周围葱郁的群山或观测塔外灰白的雾墙，而是一片彻底疯狂、沸腾的赭红色海洋。
黄沙漫天。
真正的、极致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被研磨成粉末然后抛向天空的黄沙风暴。能见度趋近于零，狂暴的气流从各个方向毫无规律地撕扯着，将巨大的沙丘瞬间重塑又瞬间摧毁。这不是自然的风暴，而是旧大陆腹地特有的、由复杂地形、残留辐射和失控能量场共同催生的“尘暴死域”。
翼巢的渗透小队——六道身影——此刻如同怒海中的六片树叶，在遮天蔽日的沙暴中艰难地维持着队形和方向。他们穿着最新型的、带有流线型护甲和强化能量盾的灰褐色环境适应服，翅膀被特制的、带有能量涂层的翼膜覆盖，以减少沙砾磨损和静电积累。面罩内集成的增强视觉系统，勉强在翻滚的沙幕中勾勒出前方模糊的地形轮廓和队友的能量信号。
陈飞位于队形中部靠前，紧跟在队长雷啸身后。他的呼吸在面罩内显得粗重，不仅仅因为对抗风暴的体力消耗，更因为精神的高度紧绷。他们正飞行在前往“枢纽之城”预定渗透点的最后一段，也是最危险的航路上。选择这条路径，是因为根据林渡记忆碎片和古老地图的交叉比对，这片“尘暴死域”可能是“穹顶意识”环境监控网络的一个相对薄弱区——极端且持续的能量扰动，会干扰甚至掩盖他们小规模的能量信号。
但这同样意味着，他们自己也在盲飞。
“保持高度！注意下方流沙涡！”雷啸的声音通过加密的精神链接传来，比平时更加短促，带着沙暴干扰的杂音。他巨大的深灰色羽翼在沙暴中稳如磐石，每一次调整都精准地利用狂暴气流的瞬间缝隙，带领队伍穿梭。
陈飞集中全部精神，将林渡关于恶劣环境飞行的本能与自己这段时间的训练结合，努力模仿着雷啸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他的右翼依旧能感觉到旧伤的隐痛，但在云鸢最新的生物凝胶强化和持续的适应性训练下，已经能够承受这种高强度、高应变的飞行。他的“钥匙”印记在体内微微发热，不是主动激活，而像是一种对即将接近目标区域的感应。
“左前方三点钟方向，距离不明，有规则能量读数！” 队尾的侦察专家“夜瞳”突然预警，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是自然现象！扫描模式……匹配度70%……‘巡猎者’特征！”
几乎在预警发出的同时，数道暗红色的扫描光束如同幽灵的触手，穿透翻滚的沙幕，猛地扫过小队所在的空域！
“暴露了！分散！按第三预案！”雷啸厉声喝道。
六道身影瞬间如炸开的烟花，向不同方向急转俯冲！就在他们散开的下一秒，原本所在的空域被几道苍白的高能粒子束交叉覆盖，高温将沙砾瞬间熔化成玻璃状的雨点！
陈飞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他猛地压低下坠，翅膀收拢，像一块石头般扎向下方一道深不见底的沙谷！沙暴在他耳边发出魔鬼般的尖啸，失重感和紊乱的气流让他天旋地转。他拼命展开翅膀，在即将撞上谷底的前一刻拉起，贴着汹涌的沙浪谷底向前疾飞！
“不止一架！至少有六……不，八架‘巡猎者’！它们有备而来！这不是巡逻队，是伏击！”鳞渊的声音在链接中响起，伴随着能量武器交击的爆鸣和金属撕裂的刺耳噪音。显然，其他队员也遭到了攻击。
“他们怎么预判到我们的路线？！”影爪的声音夹杂着痛哼，“我们的隐匿场应该……”
“可能是路线本身就被标记了！或者……‘钥匙’本身就是信标！”雷啸的声音冰冷，“陈飞！报告你的状态和位置！”
陈飞在沙谷中一个急转弯，险险避开一道从侧面射来的能量束，沙壁上被炸开一个焦黑的巨坑。“我还好！在……一条深谷里，方向不明！有东西在追我！至少两架！”
“坚持住！向预设的‘蝎岩’汇合点机动！利用地形！它们在这种环境下的机动性也有极限！”雷啸下令，同时链接里传来他与其他“巡猎者”激烈缠斗的声音。
陈飞不再回话，将全部精力投入这场在沙暴中的死亡追逐。两架漆黑的“巡猎者”无人机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咬在他身后。它们流线型的机身似乎能部分抵消沙暴的影响，速度极快，火力精准。陈飞将林渡的战斗飞行本能催发到极致，在狭窄曲折的沙谷中做着各种匪夷所思的规避动作：贴着岩壁的急转、利用沙丘背面的短暂盲区、甚至故意冲入小型沙龙卷引起混乱……
但追击者同样狡猾。它们似乎能进行简单的战术配合，一架用火力压制他的逃脱路线，另一架则预判他的机动轨迹进行堵截。好几次，能量束擦着他的翼尖或脚踝飞过，防护服的能量盾闪烁不止，读数快速下降。
这样下去不行！陈飞咬牙。被动躲闪，迟早会被击中。必须反击，或者……摆脱。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周围环境。前方沙谷到了一个分叉口，一侧较宽，但笔直，容易被火力覆盖；另一侧极其狭窄，怪石嶙峋，而且……他注意到那里的沙暴似乎更加紊乱，空中悬浮着许多被卷起的、大小不一的尖锐石块。
一个危险的计划瞬间成形。
他毫不犹豫地冲向那条狭窄的岔路！身后的“巡猎者”立刻跟上。
进入狭窄通道，空间瞬间逼仄。两侧是风蚀得如同刀片的赭红色岩壁，头顶是翻滚的沙暴和乱飞的石块。陈飞将飞行高度降到最低，几乎是在地面的流沙和突起的岩石间跳跃、滑行。追击的无人机被迫拉近距离，它们的优势速度在这里反而成了负担，需要更加小心地规避障碍。
就是现在！
陈飞猛地向上急拉，同时全力向左侧岩壁挥动左翼！强大的气流卷起地上松散的沙石，劈头盖脸地砸向紧跟其后的一架无人机！那无人机下意识地微微偏转规避，机身右侧的稳定翼瞬间擦到了岩壁上凸出的一块锋利岩石！
“刺啦——！”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响起！那架“巡猎者”顿时失去平衡，打着旋儿撞向另一侧岩壁，爆成一团火球！
但另一架无人机抓住了陈飞拉升瞬间的短暂滞空，机腹武器端口蓝光凝聚！
躲不开了！
陈飞瞳孔收缩，只能全力蜷缩身体，将翅膀护在身前，同时将剩余的能量盾全部集中到前方——
预期的冲击并未到来。
一道炽热的、赤红色的能量束从斜上方射来，精准地命中了那架“巡猎者”的能量核心！无人机在半空中炸成碎片！
陈飞抬头，只见雷啸巨大的身影如同战神般冲破沙幕，降落在不远处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他的翅膀边缘带着焦痕，防护服上有几处破损，但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战意。“漂亮的反击，小子！但现在没时间庆祝！跟我来！其他人都在向‘蝎岩’靠拢，但‘清道夫’的数量超出预期，我们被拖住了！需要打开缺口！”
陈飞立刻跟上雷啸，两人在沙暴中急速穿梭，向着预定的汇合点方向飞去。沿途，他们看到了更多战斗的痕迹：燃烧的无人机残骸嵌在沙地里，被能量武器熔化的岩石流淌着暗红色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金属烧灼的刺鼻气味。
很快，他们接近了“蝎岩”——一片从沙海中拔地而起的、形状如同巨型蝎子尾巴的、由暗红色坚硬岩石构成的复杂地貌。这里地形崎岖，洞穴和缝隙众多，是理想的临时防御点。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陈飞心头一沉。
“蝎岩”周围空域，至少盘旋着超过十五架“巡猎者”无人机，它们组成严密的封锁网，不断向岩石区域倾泻火力。下方，可以看到鳞渊、影爪、夜瞳和另外两名队员（“铁翼”和“岚矢”）的身影，他们依托岩石掩体，用携带的轻型能量武器和翼族本身的机动性进行着顽强的抵抗，但显然被压制得厉害，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更糟糕的是，在更高处的沙暴云层中，一个更加庞大、更加令人不安的阴影正在缓缓下降——那是一艘长度超过三十米、造型狰狞、表面覆盖着暗色装甲和无数武器平台的空中炮艇！炮艇腹部打开，更多的“巡猎者”无人机正如同蜂群般涌出！
“‘清道夫’的‘蜂巢母舰’！”雷啸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凝重的震惊，“妈的！他们为了我们这支小队，连这东西都派出来了？！这已经超出了常规巡逻或防御的范畴！”
“他们知道‘钥匙’的重要性，”陈飞瞬间明白了，“他们不是来驱逐或捕捉普通翼族，他们是来回收或销毁我这个可能威胁到‘枢纽’的‘异常变量’！”
“不能让他们得逞！”雷啸眼中闪过决绝，“陈飞，你看到母舰下方那个最大的、不断旋转的能量阵列了吗？那是它的主能量耦合器和指挥节点！也是它防御相对薄弱的地方——为了维持无人机投放和通讯，那里的护盾不可能全功率！如果我们能击穿它，哪怕只是造成短暂过载，整个无人机群的协调性和母舰的指挥都会出现混乱！这是我们突围的唯一机会！”
“怎么做？”陈飞看着那艘如同空中堡垒般的母舰，感到一阵无力。他们携带的轻型武器，恐怕连它的外部装甲都蹭不掉。
“用这个！”雷啸从腰间解下一个圆柱形的、闪烁着危险红光的金属筒——单兵脉冲聚能炸弹，翼巢武器工坊压箱底的宝贝，威力巨大，但射程极短，且需要近乎自杀式的贴身投送。“我去吸引火力，制造突防机会！你带着炸弹，利用你的体型小、机动灵活的优势，避开大部分火力，冲到那个能量阵列下方，把它贴上去！记住，启动延时只有五秒！贴上去立刻全速脱离！”
“不行！太危险了！你去吸引火力，同样会被集火！”陈飞立刻反对。
“这是命令！”雷啸低吼道，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飞，“我的翅膀比你大，速度没你快，灵活性也不如现在的你！而且，我是队长！我的职责就是带你们回家！别废话！准备好！”
陈飞看着雷啸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意，知道无法改变。他默默接过那沉甸甸的、触手冰凉的聚能炸弹，将其吸附在自己的大腿外侧。“……我准备好了。”
“好！听我信号！”雷啸深吸一口气，背后的深灰色羽翼猛然完全张开，一股远比平时更加狂暴、更加炽烈的能量波动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他的羽翼边缘甚至开始流动起赤金色的火焰纹路！
“翼族！冲锋！”
雷啸发出一声震彻沙暴的咆哮，如同一支燃烧的巨箭，义无反顾地朝着空中炮艇和无人机群最密集的方向悍然冲去！他的速度瞬间提升到极致，在空中拉出一道赤金色的残影！
这一举动果然吸引了几乎所有“巡猎者”和炮艇的注意！密集的苍白能量束如同暴雨般向他倾泻而去！雷啸在弹幕中疯狂地做着规避，动作惊险到极点，不时有能量束擦过他的翅膀或身体，爆开一团团电火花，但他冲锋的势头丝毫未减，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又像劈开海浪的利刃！
“就是现在！陈飞！走！”雷啸的吼声在链接中炸响！
陈飞没有丝毫犹豫，将体内所有的力量——自己的，林渡的——全部灌注到双翼之中！他没有向上冲，而是沿着“蝎岩”陡峭的岩壁，以一种近乎垂直的角度，紧贴着岩石表面向上方急速攀升！这个角度巧妙地利用了炮艇和大部分无人机的射击死角，同时也将沙暴和岩石的干扰利用到了极致！
风在耳边尖啸，沙砾如同子弹般打在防护服上。陈飞的眼睛死死盯着上方那个越来越近的、旋转着幽蓝光芒的巨大能量阵列。他能看到阵列周围细密的能量纹路，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令人皮肤刺痛的强大能量场。
近了！更近了！
几架反应过来的“巡猎者”试图从侧翼拦截，但陈飞利用岩石的凸起和凹陷，做出了几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近乎极限的连续变向，堪堪避开了射来的能量束！一枚导弹擦着他的后背飞过，在岩壁上炸开，冲击波让他身形一晃，但他咬紧牙关，再次加速！
终于，他冲到了能量阵列的正下方！这里反而相对“安静”，密集的武器无法瞄准这个死角。但那能量阵列本身散发出的辐射和力场，就让陈飞感到呼吸困难，翅膀上的能量涂层发出过载的滋滋声。
没有时间犹豫！他一把扯下腿上的聚能炸弹，用尽全力，将其狠狠拍向能量阵列中央一个类似散热口的格栅结构！
咔哒！ 吸附成功！炸弹顶端的红灯开始急促闪烁！
五秒！
陈飞猛地一蹬阵列外壳，身体向后倒翻，同时双翼全力向下挥动！
四秒！
他像一颗被弹射出去的炮弹，向着下方“蝎岩”的方向拼命俯冲！
三秒！
上方传来“巡猎者”调整角度的嗡鸣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厉响！
两秒！
他看到雷啸的身影在远处被更多的火力笼罩，动作已然有些迟缓！
一秒！
“全体！找掩体！最大防护！”陈飞在链接中嘶声大喊！
零！
一道无法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白光，在炮艇腹部那个能量阵列处猛然炸开！
没有声音，或者说，声音被更庞大的能量释放淹没了。白光瞬间吞噬了那一片空域，紧接着是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呈球形向外疯狂扩张！离得最近的几架“巡猎者”如同纸片般被撕碎、汽化！庞大的空中炮艇剧烈震颤，腹部被炸开一个触目惊心的、边缘呈熔融状的大洞，内部结构暴露出来，闪烁着紊乱的电弧和爆炸的火光！它失去了平衡，歪歪斜斜地向一侧倾倒，无数碎片和燃烧的部件从中脱落！
冲击波席卷到“蝎岩”，即使众人已经躲到最坚固的岩石后面，依然感到地动山摇，狂暴的能量乱流几乎将人掀飞！陈飞重重摔在一片相对柔软的沙坡上，被震得七荤八素，耳中全是尖锐的鸣响。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大的混乱。
失去了母舰的统一指挥和能量支持，剩余的“巡猎者”无人机群顿时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状态，攻击不再协调，甚至有些出现了相互干扰。而炮艇本身，则在挣扎了几下后，拖着滚滚浓烟，向着远方的沙海一头栽了下去，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团腾起的巨大火球。
“机会！突围！向备用汇合点‘风蚀碑林’全速撤离！”雷啸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虚弱了不少，但依旧铿锵有力。
残余的翼族战士们没有丝毫恋战，立刻从掩体中冲出，利用“巡猎者”的混乱和沙暴的掩护，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陈飞也挣扎着爬起来，检查了一下自身状况：防护服多处破损，能量盾耗尽，翅膀传来阵阵剧痛，但基本功能还在。他看了一眼那艘正在燃烧坠毁的炮艇，又看了一眼雷啸冲锋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翻滚的沙暴和零星的爆炸火光。
他咬了咬牙，转身跟上队伍。
黄沙依旧漫天，但曾经严密的封锁和致命的杀机，已被他们用一场近乎自杀的反击，悍然撕开了一道血色的缺口。
这一次，他们没有“留在这里”等待被消化。
他们用伤痕和冒险，向那个试图消化世界的“胃”，掷出了第一把灼热的反击之刃。
尽管代价惨重，前途未卜。
但自由的天空，从来不是恩赐。
而是用翅膀和鲜血，从囚笼的裂缝中……
一寸寸，争夺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