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卷 · 第四章:烛火
那本日记,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林晚的掌心,也灼烧着她濒临熄灭的意识。周哲那潦草、绝望的字迹,如同一声声来自深渊的呐喊,穿透了时间与异化的阻隔,狠狠撞进了她的心里。
愤怒,一种冰冷而纯粹的愤怒,开始在她虚脱的躯壳内汇聚。它并非炽热的火焰,而是更像一根被浸湿后、在寒风中勉强重燃的蜡烛,火苗微弱,摇曳不定,却顽强地拒绝彻底熄灭。这愤怒驱散了部分因饥饿和残响带来的混沌,赋予了她一种近乎回光返照般的、危险的清醒。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等待最终审判的祭品。周哲的遭遇,他那无声的牺牲,像一剂猛药,将她从自怜自艾的泥潭中强行拖拽出来。
坐标。
这个词在日记里反复出现,带着血淋淋的绝望。周哲是被“钉”在这里的坐标,是维持镜廊与现实连接的那个脆弱的、痛苦的支点。
那么,如果……坐标被破坏了呢?
这个想法,如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矿洞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出口的光亮。渺茫,危险,却是指引方向的唯一可能。
她开始思考,用尽残存的、因愤怒而变得异常敏锐的理智,去分析这绝望处境中可能存在的、唯一的破绽。
首先,她需要确认,周哲体内,是否还残存着哪怕一丝一毫属于他本人的意识。那本日记是他的绝笔,但写下的时间是在他被彻底侵蚀之前。现在的他,是完全的空壳,还是……仍有微弱的火星在深处挣扎?
她回想起那个雷雨之夜,他站在镜前与镜中影像动作不同步的诡异场景;回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僵硬和空洞;甚至回想起他模仿她无意义动作时,那短暂的反应延迟和最后的微小勾动。
这些“不完美”的瞬间,是否就是周哲自身意识在抵抗的证明?是否就是那个侵蚀者尚未能完全磨灭的、属于人性的“杂质”?
其次,她需要了解这个“坐标”运作的具体方式。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用目光“锚定”连接吗?还是有更具体的行为,或者……依赖于某种特定的状态?镜框上那些暗红色的污渍,以及周哲手腕上曾经出现过的痕迹,是否与维持坐标有关?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何破坏?
暴力攻击周哲?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她否决了。且不说她现在的虚弱状态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威胁,更重要的是,那具躯壳里,可能还囚禁着周哲残存的意识。她不能……她做不到。
那么,攻击镜子本身?她尝试过,失败了。那面镜子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保护着,坚不可摧。
剩下的选项,似乎就指向了那个最虚无缥缈,也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向——从内部瓦解。
如果周哲的意识真的还有一丝尚存,如果那个坐标的稳定需要某种“平衡”,那么,或许可以通过强烈的外部刺激,干扰那种平衡,打破侵蚀者对这具躯壳的绝对控制,从而……动摇那个连接点。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赌注是她和周哲可能残存的最后生机,而失败的结果,可能是加速他们的毁灭,甚至可能激怒那个镜中的存在,引来更直接、更恐怖的吞噬。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了。坐以待毙是慢性死亡,而反抗,至少还握着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
她开始仔细地、一遍遍地回忆周哲日记里的内容,回忆他们之间所有共同拥有的、充满强烈情感的记忆——那些快乐的、甜蜜的、争吵的、甚至是痛苦的瞬间。那些是构成“周哲”这个个体的、最核心的基石,是那个侵蚀者无法完美复刻、甚至可能排斥的“杂质”。
她需要找到一把钥匙,一把能撬开被冰封意识外壳的、情感的记忆的钥匙。
同时,她也开始留意门外那个“周哲”的规律。他投放食物的时间,他静止不动的时间,他偶尔(虽然极其罕见)会有的、极其细微的、不受控制的肢体颤动……任何可能表明他并非完美傀儡的迹象,都被她贪婪地记录下来,在脑海中反复分析。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力。饥饿和干渴如同附骨之蛆,不断啃噬着她的体力;耳边那些来自镜廊的残响也并未停止,时而如同背景噪音,时而突然尖锐,试图干扰她的思绪。她必须集中全部的精神,才能在那片混乱的、充满恶意的精神污染中,维持住这一缕名为“计划”的微弱烛火。
有一次,在她凝神思考时,卧室的墙壁上突然浮现出一张扭曲的、哭泣的鬼脸残影,几乎贴在她的面前。强烈的惊骇让她几乎失声尖叫,心脏狂跳不止。但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那充满怨毒的视线,直到残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般缓缓消失。
她不能在恐惧中迷失。她必须比恐惧更坚韧。
还有一次,她因为极度虚弱和精神透支,险些再次陷入谵妄。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条冰冷的镜廊,看到了尽头那片脉动的黑暗。但这一次,她没有任由自己被拖拽进去,而是勐地想起了周哲日记最后一页那潦草的“逃”字,想起了他曾经温暖的、带着笑意的眼睛。这股源于真实情感的力量,像一根救命绳索,将她从崩溃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
烛火,在狂风中摇曳,却始终未曾熄灭。
她开始低声练习。练习那些她准备用来刺激周哲的话,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带着强烈情感色彩的私密记忆和话语。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摩擦着砂纸,但在这一片死寂的囚笼中,却仿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微弱的力量。
“阿哲……还记得世纪公园那个紫藤花架吗?你说过,我的头发沾了雨水,像黑色的缎子……”
“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因为我弄丢了你送的手链,你在雨里找了一夜,第二天发烧了,还笑着说不怪我……”
“你说过要带我去冰岛看极光……你说过会一直保护我……”
每说出一句,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下,疼痛而酸涩。这些美好的回忆,与眼前这地狱般的现实形成了残酷的对比,更加深了她的愤怒和决心。
她不知道这些话语是否真的能穿透那层异化的外壳,触碰到可能存在的、周哲残存的意识。她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率有多少,万分之一?还是根本为零?
但她必须尝试。
就像周哲在彻底沉沦前,仍然挣扎着写下那本日记,试图留下警告一样。她也要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点燃这最后的一簇烛火。
无论这烛光最终是指引生路的灯塔,还是……焚尽一切的毁灭之火。
她都别无选择。
秋意渐深,窗外的世界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片空间里正在凝聚的、决绝的意志,风声呜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未知的碰撞,奏响悲怆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