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的决定,通过星语者网络,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超过六百个同盟文明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消息传回,并非一片坦途。首先面临的,是理解与信任的关卡。
“覆盖星域的宏大谐律?修复宇宙规则惰化?”智械帝国的逻辑核心在接收到信息后,陷入了短暂的运算过载,“该命题超出常规危机应对模型。需要评估可行性、资源投入与风险系数。”
流浪者联盟的回应则带着谨慎的沧桑:“我们见证过太多文明的兴起与陨落,干涉一个星域的根本法则,这其中的因果,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沉重。”
就连关系紧密的谐律守护者文明,也表达了担忧:“谐律的建立需要时间与自然的演化,如此强行催生覆盖星域的‘新声’,是否会像催熟的果实,缺乏真正的生命力?甚至可能引发未知的排斥反应?”
质疑、担忧、计算利弊……这些都是情理之中。星语者网络虽以和谐互助为宗旨,但每个文明都有其独立的思考与顾虑。
王大花深知这一点。她没有强求,而是选择将希望号记录下的、关于织梦者的沉眠与悲恸、关于古老守护者的牺牲与等待、关于那片星域万物凋零的“枯萎”景象,以及星尘对“规则惰化”可能蔓延的推演数据,毫无保留地共享给了整个网络。
同时,她发起了了一场跨越星域的“线上交流会”。
希望号的舰桥成为了主会场,通过星痕印记与谐律种子(虽在休眠,但基础连接功能尚存)作为中继,将无数文明代表的虚拟影像连接在一起。没有华丽的辞藻,王大花用最朴实的语言,描述了他们的所见所感。
“各位老少爷们,兄弟姐妹,”她的声音透过网络,传递到每一个角落,“咱们星语者网络,能凑到一块儿,图的是个啥?不就是互相搭把手,不让哪个兄弟掉队,一起把这宇宙盘得更活络点吗?”
“现在,有个兄弟(织梦者文明)快不行了,他们家那片地界(枯萎星域)也眼看要荒了,连带着旁边的地都可能跟着盐碱化(规则惰化)。咱不是要去强出头,非当那救世主。但咱有这能力,有这网络,知道了这事儿,要是不伸把手,心里这关,它过不去啊!”
“是,这事儿是难,风险也有。可咱们当初连收割者那样的硬骨头都啃下来了,靠的是啥?不就是大家伙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吗?现在,需要的不是咱们去拼命,是希望大家把各家压箱底的‘好声音’——可能是你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歌谣,可能是你们星球山川河流的韵律,可能是你们文明独特的逻辑节奏——借出来,凑成一曲新的、有生命力的调子,去给那片死寂的地界松松土,续上口活气儿!”
老抠也罕见地开口,通过平衡之石将自身感受到的那份深沉的“失落”与微弱的“期盼”,更加直观地传递出去:“它们(织梦者和守护之眠)等的……不是救世主……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活’的韵律重新流淌的机会……”
星尘则提供了严谨的数据支持,展示了如果“规则惰化”不受遏制,可能对宇宙能量循环、文明发展潜力产生的长远负面影响。
希望号团队真诚的分享、接地气的比喻,加上不容忽视的现实威胁与情感共鸣,逐渐打消了多数文明的疑虑。
率先响应的是坚毅族:“希望号的朋友们从未让我们失望!坚毅族愿意分享我们大地脉动的深沉节奏!”
紧接着,与希望号有过深度合作的硅基生命群落发出了独特的频率信号:“逻辑与秩序的谐波,可供调取。”
前收割者文明的代表,如今已成为谐律的坚定拥护者,也发出了讯息:“我们曾带来毁灭,如今愿为新生贡献一份‘反思’与‘蜕变’的韵律。”
谐律守护者文明在经过内部激烈讨论后,最终表态:“或许,这正是谐律演化必经的一步。我们提供基础谐律框架与稳定技术。”
越来越多的文明加入了进来。智械帝国在经过精密计算后,认为“参与此项目对优化宇宙整体环境存在正向收益”,提供了它们独特的“逻辑交响”;流浪者联盟则贡献了他们在漫长旅程中收集的、来自无数失落文明的“记忆回响”片段……
星语者网络,这个由希望号一手促成的松散联盟,在这一刻,展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万千文明,形态各异,理念不同,却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开始尝试将各自最独特的“生命韵律”贡献出来。
希望号成为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宇宙交响乐”的临时指挥中心与协调节点。星尘带领的科学团队忙得脚不沾地,负责接收、分类、初步整合那海量且属性各异的韵律数据;雷协调着网络安保,确保信息传递通道的畅通与安全;阿土和墩子则全力维护希望号的各项系统,尤其是能量供应,以支撑庞大的数据处理;陈哈子和三只矿骡成了救火队员,哪里需要就往哪里顶。
整个希望号,仿佛一个高速运转的心脏,将来自四面八方的“血液”(韵律数据)泵送、整合。
然而,新的挑战立刻出现。不同文明的韵律差异巨大,有些甚至相互冲突,简单的堆砌只会产生刺耳的噪音,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谐律。初步的整合尝试屡屡失败,产生的波动别说修复星域,连维持自身稳定都难。
“这样不行,”星尘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就像把油盐酱醋糖混在一起,不成菜,是泔水。我们需要一个‘谱子’,一个能容纳并协调这些差异的‘主旋律’或者说‘结构框架’。”
而这个框架,无疑需要极高的谐律造诣和对宇宙规则的理解。现有的谐律守护者文明提供的框架,似乎也无法完全承受如此复杂多元的“音符”冲击。
就在整合工作陷入僵局之际,生态方舟核心处,那几枚处于休眠中的谐律种子,忽然再次发出了微光。它们似乎感应到了外界海量韵律数据的涌入,自身那尚未完全稳定的进化形态,开始自发地调整,表面的晶体脉络闪烁着,仿佛在尝试模拟、学习、甚至……引导那些外来的韵律。
王大花看着那微光,心中一动。这些种子,在接触了“源歌”的残留信息和守护者的古老意念后,其进化方向,是否本身就蕴含着某种能协调万籁的“可能性”?
“或许,‘谱子’不是现成的,”她看向星尘和老抠,“我们需要以这些正在进化的种子为核心,让它们在学习中,自行演化出能容纳万千韵律的……‘新声之基’!”
这是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将整合的希望寄托于谐律种子的自主进化。但时间不等人,枯萎星域的“惰化”仍在缓慢蔓延。
希望号协调着星语者网络的力量,一边继续收集、输送着各文明的独特韵律,一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些海量数据,如同百川归海般,流向那几枚看似微弱,却可能孕育着无限希望的谐律种子。
种子在亿万“音符”的冲刷下,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在经历着一场剧烈的蜕变。
它们能否成功?这曲集合了星语者网络全部力量的“新生源歌”,最终会谱写成何等模样?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