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国家会议中心。
水晶吊灯将颁奖典礼现场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弥漫着香槟、香水与权力交织的气息。台下坐满了政商名流、学界泰斗,无数镜头对准着流光溢彩的舞台。今晚,这里将颁出被誉为中国经济界奥斯卡的“年度经济人物”终身成就奖。
聚光灯如同实质的光柱,牢牢锁定在程长赢身上。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蓝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与周遭衣冠楚楚的嘉宾相比,多了几分举重若轻的从容。主持人的颂赞词通过高保真音响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
“……他从微末中崛起,以科技重塑地产行业,以魄力开拓全球市场,更以担当践行社会责任。他不仅打造了一个商业帝国,更定义了一个时代企业家的精神高度!他就是,长赢集团董事局主席——程长赢!”
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程长赢微微躬身,从颁奖嘉宾——一位德高望重的学界前辈手中,接过了那座沉甸甸的、造型如同金色基石的水晶奖杯。
触手冰凉。
他走到话筒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到了苏晚晴鼓励的微笑,陈墨兴奋得发光的脸,还有无数投资人、合作伙伴、甚至昔日对手复杂难明的眼神。
“谢谢评委,谢谢大家。”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沉稳,没有一丝获奖者常有的激动颤抖,“拿到这个奖,我很荣幸,但更感到惶恐。”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这座奖杯,很重。但它上面刻的是我程长赢的名字。”他顿了顿,将奖杯稍稍举起,让灯光在棱镜般的水晶上折射出炫目的光斑,“可我知道,支撑起它的,是长赢集团十万员工日夜兼程的汗水,是无数合作伙伴风雨同舟的信任,是这个伟大时代赋予我们的机遇。它不属于我个人,它属于每一个为长赢、为中国经济发展奋斗过的人。”
他没有看提词器,语气真诚而恳切:“所以,我个人决定,将本次奖项的全部奖金,以及我本人在长赢集团今年的全部分红,注入‘长青慈善基金’。”
台下泛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和低语。这不是事先安排的环节。
程长赢仿佛没有听见,继续说道:“这笔资金,将主要用于两个方向:一,在全国偏远地区建设一百所‘长青智慧小学’,不只是盖校舍,更要引入‘天工’平台的教育资源,用科技弥补地域带来的教育鸿沟。二,设立‘地球卫士’科研奖金,支持全球在环保材料、清洁能源、生物多样性保护领域的青年科学家,不论国籍,只论理想和才华。”
他的话音落下,现场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比刚才更为热烈、更为持久的掌声!许多人的眼神变了,从之前的客套、恭维甚至是审视,变成了真正的敬佩。聚光灯下,那个手握奖杯的男人,身影仿佛愈发高大。
颁奖礼后的酒会,程长赢自然成了绝对的中心。不断有人上前敬酒、攀谈,名片像雪片一样递过来。他从容应对,与几位关键人物寒暄后,便以不胜酒力为由,和苏晚晴一起,悄然从侧门离开了喧嚣的会场。
加长的豪华轿车无声地滑入京城的夜色。车窗外,霓虹闪烁,勾勒出这座千年古都与现代繁华交织的轮廓。
“累了?”苏晚晴递给他一瓶拧开的矿泉水,轻声问道。她今天穿着一身典雅的紫色晚礼服,妆容精致,但眉眼间也带着一丝疲惫。
程长赢接过水,喝了一口,摇摇头,目光依然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吵。”
苏晚晴理解地笑了笑:“你现在是站在山顶的人了,看到的风景多,听到的风声自然也大。”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骄傲,“不过,你今天宣布的决定,真的很棒。估计明天各大媒体的头版,又都是你了。”
程长赢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没有得意,反而有一种深沉的平静:“晚晴,你还记得我们刚开始,挤在那个小中介门店二楼,吃泡面熬夜研究楼盘资料的日子吗?”
苏晚晴愣了一下,随即眼中也泛起回忆的柔光:“怎么会忘。那时候你常说,要买下整条街。谁能想到,现在我们买下的,何止是几条街。”
“是啊。”程长赢轻轻呼出一口气,“财富、名声、地位……这些东西,我曾经看得比命还重。”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唏嘘。那是前世坠楼时,对世间一切眷恋与不甘的终极浓缩。
“但现在呢?”苏晚晴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细微的变化。
“现在?”程长赢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淡然,“它们很重要,是工具,是衡量我们做成了多少事的尺度。但它们不是目的。当我个人名字前面的头衔和荣誉多到我自己都快记不住的时候,我发现,这些东西,反而成了另一种负担。”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冰冷的车窗上,仿佛要触摸这座城市的脉搏。“我把奖金和分红捐出去,不是作秀。我只是觉得,这些钱,挂在我个人名下,存在银行账户里,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但它们如果能变成一百所学校,能支持几个有梦想的年轻人改变世界,那它们的价值,才真正活了过来。”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车辆行驶的细微噪音。
“你变了,长赢。”苏晚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轻声道,“和几年前那个在拍卖会上,为了抢一块地敢和赵天雄拼命抬价,眼睛里只有狼性的程长赢,不一样了。”
“人总会变的。”程长赢收回手,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尤其是当你重新活过一次之后。”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极轻,近乎呓语。
苏晚晴只当他是比喻,没有深究。她只是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在登顶之后,没有志得意满,反而进入了一种更通透、更难以捉摸的境界。
第二天,正如苏晚晴所料,“程长赢捐出全部奖金及年度分红,设立百所智慧小学”的新闻,席卷了所有财经版面和社交媒体的头条。赞誉之声铺天盖地,将他捧上了神坛。
然而,在长赢集团总部顶楼,那间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办公室里,程长赢却对着办公桌上堆放着的、需要他签字的各类荣誉协会、高端俱乐部、论坛主席的邀请函,微微皱起了眉头。
“老板,这些都是很难得的机会,能极大提升您的个人影响力……”新上任的、充满干劲的年轻助理还在努力介绍着。
程长赢抬起手,温和但坚定地打断了他:“都帮我婉拒了吧。就说我精力有限,专注于企业经营已是勉强,实在无暇他顾。谢谢他们的好意。”
助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抱着一摞精美的邀请函,有些茫然地退了出去。
程长赢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下,城市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巨构生命体。他成功了,超越了前世所能想象的一切巅峰。敌人已经扫清,帝国巍然矗立,荣誉环绕周身。
可是,为什么心底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空落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某些独处的时刻,变得更加清晰?
他想起重生醒来的那个清晨,想起那间破旧的出租屋,想起刻骨的仇恨和熊熊的野心。如今,目标都已达成,就像一口气终于喘到了尽头,反而不知道下一口气该如何呼吸。
人生的意义,难道就在于此?复仇,成功,然后呢?
他缓缓踱步到办公室一角的书柜前,目光掠过那些商业典籍、获奖证书,最后停留在书柜底层,一个毫不起眼的旧纸箱上。那里面,放着他重生之初用过的一些旧物,一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几本写满潦草字迹的笔记本。
他蹲下身,打开纸箱,手指拂过那部旧手机冰凉的屏幕。就是通过它,他拨出了改变命运的第一个电话。箱子里,还静静躺着一把略显锈蚀的钥匙,是那间中介门店的钥匙。
这些,是他来时的路。
而现在,路似乎已经到了尽头,或者说,路的指向变得模糊了。
他拿起那把钥匙,握在掌心,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凝聚。
就在这时,他放在办公桌上的私人手机,发出了一声不同于寻常消息提示的、极其轻微的特殊震动。这个声音,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通常意味着最高优先级的信息。
程长赢眼神一凝,放下钥匙,快步走回桌前。
他划开屏幕,一个经过多重加密的通讯软件自动启动。发信人代号——“零”。
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经过压缩的音频附件,和一行简短的指令:
“听一下。关于‘摇篮’。”
“摇篮”……
程长赢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他之前通过许嘉文渠道,与“零”所在的部门建立的最高级别信息共享机制中,约定的一个代号。它所代表的含义,远超寻常的商业竞争,甚至超越了与“衔尾蛇”的斗争。
那涉及到一个……更为深远,也更为禁忌的未来方向。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手机通过物理线路连接到一个完全隔绝外网的专用播放设备上,戴上了高保真的监听耳机。
手指,悬在了播放键的上方。
办公室内,阳光正好,窗外是繁华盛世,一片宁静。
而程长赢知道,这宁静之下,某些关乎未来的巨大齿轮,或许即将被这个来自“零”的信息,再次悄然拨动。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播放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