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南关的梧桐叶刚落满街角,岐仁堂的木门就被一双沾着泥点的胶鞋推开了。伴着铜铃“叮铃”一声脆响,男人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跨进门槛,身后跟着个眼圈泛红的女人,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布包,布包里露出半张揉皱的诊单。
“岐大夫,您行行好,给俺家妞妞看看吧。”男人把孩子往诊凳上放时,声音都在发颤。小姑娘攥着男人的衣角,黑葡萄似的眼睛怯生生扫过药柜上的铜葫芦,却自始至终没吭一声——这就是五岁的妞妞,从出生到现在,没喊过一声“爹”“娘”。
坐堂的岐大夫放下手里的《神农本草经》,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妞妞腕上。他鬓角虽染着霜色,眼神却亮得像山涧清泉,扫过妞妞的脸时顿了顿:“孩子娘,你把孩子的帽子摘了,让我瞧瞧。”
女人慌忙解开妞妞的毛线帽,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不像别家五岁娃那样红扑扑的,倒像蒙着层薄雪,眼周还有淡淡的青影。岐大夫又示意妞妞张开嘴,看了看舌苔,再让她伸出小手。那小手冰凉凉的,指节细细的,不像同龄孩子那样肉乎乎。
“孩子平时吃饭咋样?”岐大夫收回手,拿起毛笔在纸上沙沙记录。
“不爱吃!”男人抢着说,“一碗饭能喂一个钟头,光扒拉不动嘴,夜里还爱出汗,枕头总湿一大片。”
女人抹了抹眼角:“俺们带她去县城医院,说舌头、耳朵都没啥毛病,可就是不说话。有人说这是‘哑巴命’,俺们不甘心,听说您老能治怪病,就从乡下赶来了。”
岐大夫放下笔,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黄帝内经》里说‘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这孩子不是‘哑巴命’,是先天的肾精没补足,后天的脾气又跟不上,连带着肺气也弱了——就像咱村头那台老磨盘,既缺了推磨的力气,磨盘缝里还卡着石子,自然磨不出面来。”
这话让夫妻俩愣了神。男人挠挠头:“岐大夫,说话不是舌头的事儿吗?咋还跟肾、脾、肺扯上关系了?”
岐仁堂里候诊的人都凑了过来,连药柜后捣药的小徒弟也探出头。岐大夫笑了笑,指了指药柜上的铜铃:“你看这铜铃,要想让它响,得有三样东西:铃舌得沉实,这是‘肾精’,是根本;得有人抬手去晃,这是‘脾气’,是力气;铃身还得通透,这才能把声音传出去,这就是‘肺气’。妞妞这情况,就是铃舌轻、晃铃的力气小、铃身还堵着,咋能出声?”
他拿起桌上的枸杞,给妞妞递了一颗。妞妞犹豫着接过去,慢慢放进嘴里,还是没说话。岐大夫又道:“《难经》里讲‘肾主骨生髓,脑为髓海’。孩子五岁正是脑髓发育的时候,肾精不足,脑髓就像没浇够水的庄稼,长不旺。你看她眼神,不如别的孩子亮,就是脑髓不够充盈的缘故。再看她这脸色,《金匮要略》里说‘面色白者,亡血也’,这血也是靠肾精化来的,肾精不足,血就少,脸自然白得像纸。”
女人急得直跺脚:“那可咋整啊?岐大夫,您可得救救俺家妞妞。”
岐大夫摆摆手,转身从药柜里拿出几个药盒:“别急,咱得‘先天后天一起补’。《脾胃论》里说‘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先把后天的脾气补起来,才能把吃进去的东西变成精气,再补先天的肾精。我给你开两个方子,一个是六味地黄丸加鹿茸,一个是补中益气汤加五味子,得按疗程吃。”
小徒弟赶紧拿出纸笔记录,岐大夫一边报药名,一边解释:“六味地黄丸是《小儿药证直诀》里的方子,熟地、山茱萸补肾精,就像给干涸的地窖存水;山药、茯苓健脾,好比给地窖修条引水渠;泽泻、丹皮泄虚火,防止水存多了发臭。加上鹿茸,这可是《神农本草经》里的‘上品’,能‘峻补元阳,益精血’,就像给地窖装了台抽水泵,让肾精长得更快。”
他又指着另一个方子:“补中益气汤是《脾胃论》的招牌方,黄芪、白术补脾气,就像给磨盘加力气;党参、甘草养气血,好比给磨盘添磨料;升麻、柴胡能把脾气往上提,让精气能送到脑子里;陈皮理气,防止补得太满胀得慌。再加上五味子,《本草纲目》里说它能‘敛肺生津’,就像给磨盘的缝隙塞棉花,不让力气漏掉,还能让肺气更顺,声音才能传出来。”
夫妻俩听得连连点头,男人赶紧掏出布包里的钱:“岐大夫,多少钱您尽管说,只要能让妞妞说话,俺们砸锅卖铁也愿意。”
岐大夫把钱推回去一半:“先拿一个月的药,吃完再来复诊。记住,药得早晚温服,早上空腹吃六味地黄丸加鹿茸,晚上饭后吃补中益气汤加五味子。另外,每天给孩子吃两个蒸鸡蛋,少给她吃凉的、甜的,《温热论》里说‘生冷伤脾,甜腻碍胃’,别让脾胃再受委屈。”
临走时,岐大夫又摸了摸妞妞的头:“妞妞,下次来,给爷爷说句‘谢谢’好不好?”妞妞眨了眨眼睛,还是没出声,但小手轻轻拉了拉岐大夫的袖口。
一个月后,夫妻俩又抱着妞妞来了。这次,妞妞的脸明显红润了些,进了门就盯着药柜上的糖罐看。“岐大夫,妞妞现在能吃小半碗饭了!”女人笑得合不拢嘴,“夜里出汗也少了,就是还没说话。”
岐大夫给妞妞搭脉,点点头:“脉象比上次有力了,脾气开始长了。再把鹿茸的量减点,加一味当归,《本草纲目》里说当归能‘补血活血’,让气血跑得更快些。”
又过了两个月,夫妻俩带着妞妞来的时候,妞妞手里攥着一朵小野花。刚进岐仁堂,她突然抬起头,对着岐大夫小声说:“爷…爷爷好。”
这话一出,男人手里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女人当场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妞妞说话了!妞妞真的说话了!”
岐大夫也笑了,从糖罐里拿出一颗水果糖递给妞妞:“妞妞真乖,这糖奖励你的。”他又给妞妞搭脉,“肾精补得差不多了,肺气也顺了。接下来把补中益气汤里的升麻减点,加一味桔梗,《神农本草经》里说桔梗能‘宣肺利咽’,让声音更清楚。”
往后的日子里,夫妻俩每隔一段时间就带妞妞来复诊。五个月的时候,妞妞能说“爸爸”“妈妈”“吃饭”这样的单字;八个月的时候,能说简单的句子;到一年的时候,已经能叽叽喳喳跟岐大夫说学校里的事了。
那天,妞妞穿着新裙子,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跑进岐仁堂:“岐爷爷,我今天上幼儿园了,老师还夸我说话清楚呢!”
岐大夫放下手里的《伤寒论》,看着妞妞红扑扑的小脸,眼里满是笑意:“妞妞真棒!你看,《黄帝内经》里说‘精能生神,神能御气’,咱们把肾精补够,脾气提起来,肺气顺了,话自然就说出来了。以后可别忘了,多吃饭菜,少吃糖,好好长身体。”
夫妻俩提着一篮刚摘的桃子进来,非要塞给岐大夫:“岐大夫,要不是您,妞妞这辈子就毁了。这桃子是俺们自己种的,您一定尝尝。”
岐大夫接过桃子,拿出一个递给妞妞:“这桃子甜,妞妞也吃。记住,孩子说话晚,别先急着下结论,得看看是不是肾精不够、脾气不足、肺气不顺。就像庄稼长不好,不是种子坏了,可能是土不好、水不够、肥不足,咱们得对症下药,才能让庄稼长得旺。”
候诊的人都围着妞妞,夸她长得可爱、说话甜。妞妞依偎在妈妈怀里,手里拿着桃子,嘴里叽叽喳喳说着话,阳光透过岐仁堂的木窗,洒在她身上,也洒在药柜上的铜葫芦上,暖融融的。
岐大夫看着这一幕,拿起毛笔,在《岐大夫的悬壶故事》上写下:“小儿语迟,非哑也,乃精不足、气不旺、声不出也。以六味填精,补中益气,佐以五味敛肺,鹿茸峻补,如给空谷引泉,枯木施肥,假以时日,自然莺声燕语,绕梁不绝。”
铜铃又“叮铃”响了一声,新的患者走进来,岐仁堂里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