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荒诞又可笑。
孟六郎抬头看一眼天。不知哪里飘来的乌云,厚实地遮挡住云层,投下大片的阴影。深秋的寒风,刺入骨缝里。
要变天了。
孟六郎转身就走,一言不发地离去。北平军的老兵们,骂骂咧咧地收了兵器,跟在孟六郎身后。
小莫快走几步,凑到孟六郎身边:“将军,我们就这么走了?裴家那么多长辈的尸首,该怎么办?总该为她们收尸。”
孟六郎脚下不停,冷冷扔下几句:“再不走,我今日就要让张家父子血溅五步了。”
“血海深仇,留着裴将军亲自动手。”
“我们走。”
小莫快步追随,压低声音道:“我们还留在渤海郡吗?”
孟六郎脚步一顿,转过头。
小莫跟了孟六郎近十年,半点不怕他的臭脸,径自说了下去:“皇上一味偏袒张大将军。换了我是裴将军,绝不会干休。说不定,北地就要有一场大战。”
“如果裴将军兵临城下,我们是开城门相迎,还是和裴家军动手?”
孟六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们绝不和裴家家军动手!”
“裴家军要硬闯城门怎么办?”另一个老兵接了话茬,说话十分直接:“与其到那时候左右为难,倒不如早一些做决定。要走现在就走。”
其余老兵七嘴八舌:“对,我们走,去投奔裴家军。”
“大将军都入赘裴家了,我们北平军和裴家军就是一家人。”
孟六郎目光复杂地看着一众群情激昂的老兵:“你们真的都想走?没有人想留下吗?”
“留下有什么好。”小莫直言不讳:“如果皇上是明君,倒也罢了。可这几年,皇上做了什么?事事都听张大将军的,我们堂堂北平军留在渤海郡,不过是做城门犬。”
“我们北平军忠义无双,天下人尽知。当年将军第一个领兵去京城救东宫,死在京城外,两位公子阵亡,北平军损兵折将,几乎就剩军旗了。这几年来,我们被渤海军处处打压,忍气吞声,一直为天子守城门。”
“为了这样的昏君,真值得吗?”
最后这一句,喊出了所有北平军老兵的心声。老兵们义愤填膺,一个个嚷嚷着附和。
素来冲动热血的孟六郎,没有出声,默默听着,眼睛却越来越亮。
天空一声闷雷,雨点落了下来。
孟六郎用力抹一把脸:“下雨了!我们先回去,悄悄收拾东西,雨停了立刻走。”
老兵们咧嘴相视而笑。
……
又是一声闷雷,雨点啪啪,如倾盆落下。
所有尸首都被抬走,准备安置下葬。
雨水冲刷着张府门外的血水。
帝后已经回宫。
张府大门被贴上封条,张氏父子从今日起被禁锢在府中,没有天子诏令,不得出门。
“这算什么处置?”几位心中不忿的老臣,一同去了庞府,对庞丞相愤愤低语:“张氏父子都负了伤,本来就要闭门养伤。”
“皇上哪里是封锁张府,分明是让他们安心养伤,不准任何人去惊扰吧!”
“这个昏君!”
庞丞相嘴角抽了一抽,深深看了过去:“不得胡言乱语,更不可对天子不敬!”
老臣们一脸愤慨:“我们已经忍几年了。今日实在愤怒,不吐不快。”
“北地朝廷建了几年,皇上事事听从张氏。张氏父子今日杀了裴家二十多人,还有一百亲兵。皇上竟还要庇护张氏。此事传出去,谁人不心寒?”
“裴将军很快就会率大军前来,到时候,谁能挡得住裴将军?”
“匈奴蛮子都不是裴青禾对手,渤海军能挡得住愤怒的裴家军吗?”
忽然有人冒出一句:“不是还有北平军吗?”
众人下意识地看庞丞相。
庞丞相无奈苦笑:“你们看我做什么?孟小将军的脾气,你们也都清楚。我虽是他岳父,说的话也得看他乐不乐意听。”
再说了,孟大郎都入赘裴家了。在孟六郎心里,裴家还是庞家哪一边更近些,这就不能深究了。
老臣们正发着牢骚不满,门忽地被拍响了:“丞相大人,宫中急召,请丞相大人立刻进宫。”
这么晚了,雨一直在下,天子急招庞丞相,是为什么?
老臣们面面相觑。
庞丞相心中长叹口气,打起精神安抚老臣们各自回去,迅疾坐马车进宫。
建安帝犹如牢笼里的困兽,一脸焦躁不安,在御书房里不停踱步。
“丞相,”建安帝大步过来,猛然抓住庞丞相的衣袖:“朕已经令人将李太夫人她们的尸首放进棺木,停在裴府。灵堂也设好了。明日丞相领个头,去裴府吊唁。百官们也都跟着去。将丧事办得体面风光。”
“还有,朕已经派人快马去追高统领了,将圣旨追回来。”
“朕还亲自写了一封信,向裴将军解释这一桩惨事的原委。张氏虽然是无心之过,却害了这么多条人命,犯下大错。张氏必须向裴将军低头赔礼。”
“丞相能不能亲自去一趟幽州,和裴将军解释一二。”
庞丞相沉默许久。
他看着满目希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建安帝,缓缓说道:“老臣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年纪老迈,身体孱弱,怕是禁不住路途颠簸。”
建安帝温言恳求:“满朝文武,朕能信任倚重的,唯有丞相了。”
庞丞相嘴里发苦,心里更苦。
他忽然想起,去年这时候,他这把老骨头捧着要命的赐婚圣旨去辽西郡。裴青禾顾念旧情,放了他生路。
这一回,他要带着裴氏老妇尽数死在张氏手中的噩耗去见裴青禾……这一去,还有命回来吗?
这样的信任倚重,不要也罢。
然而,没等庞丞相想出合适的理由拒绝,建安帝便急急说了下去:“朕这就下旨,明日一早,丞相就启程。朕派人给高勇送信,让他在官路驿站里等着,和丞相会合。一同去燕郡。”
庞丞相黯然长叹,拱手领命。
走出皇宫的时候,天色漆黑,暴雨如注。
庞丞相瑟缩着抬头看一眼,再次长叹。
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