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她二人是八字不合,在一处好不上两天。
只是晏夫人特特过来照顾她,却也不好说什么重话,两人之间的关系冷淡了许多。
时嘉很快就回来,听得晏夫人一顿抱怨,也不生气,笑着长揖谢过岳母为他分忧。
有了姑爷的肯定,晏夫人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到底是国公府养大的孩子,比她家的小白眼狼不知道要知礼多少。
京城中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忽然间宣布得了龙子。
这个消息似一枚火炮在满朝文武之中炸开。
原来恭亲王把持朝政时,皇帝在后宫便没少耕耘,想着自己有了皇嗣,恭亲王便再没理由拒绝还政。
但恭亲王选进来的嫔妃身上,他不敢使力,怕自己种了果树,反被人摘了桃子。
而民间采选进宫的嫔妃宫人能入得他眼,被他临幸的,又一个个儿连自身也保不住。
好不容易有几个怀了身孕的,不是摔了跤,就是吃错了东西,就算是小心些熬到生下孩子的,也多养不大。
那时,皇帝日日在时嘉面前以泪洗面,连呼作孽。
这把人逼急了,总还有几分急智出来,皇帝也曾与时嘉暗戳戳提起,不如到宫外寻个女子,诞下龙子后抱回来养。
时嘉却摇头,觉得在恭亲王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事,实在太过危险,而且养在外头的女子,顾忌也多,因此便搁置了去。
如今恭亲王被圈禁于封地,未曾听说宫中哪个嫔妃有了身孕,这突然抱出来一个孩子就说是皇嗣,谁敢信?
一时间,朝堂之上又闹得沸沸扬扬,却是群臣将炮口对准了皇帝,叫他无论如何给个交待。
皇帝却只道,这事儿靖国公是知道的,满朝文武又转向时嘉,这才发现,靖国公时嘉此时尚在丁忧期间,不用上朝,日日里寻不见个人影,哪里会同皇帝做证?
皇嗣来历不明,就算皇帝再三解释,文武也皆都不听,皇帝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将孩子给才进宫不久的郑美人抚养。
皇帝在后宫之中把孩子给谁,前朝纵有意见,皇帝只不听,谁也没奈何。
可若是要下旨立了太子,只在安清大学士那里便被驳了回来,还带了文臣跪倒在宫门外,劝皇帝打消了这个心思。
“皇上尚在盛年,为何急得如此,立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为太子呢?”
没有人知道皇帝的想法,只是他似铁了心似的要立这孩子为太子,有人不免就猜测,或许他是爱极了这孩子的生母,而孩子的生母身份却见不得人——
各种各样的猜测流言飞了满天,皇帝只不理会。
晏宁是半夜发动的,她的肚子大了之后,睡觉就不安稳,时嘉便抱着她半坐着睡。
忽而半夜晏宁惊醒,一摸身下湿了一片,慌忙叫醒时嘉,又使人去请晏夫人。
晏夫人帮着常姑姑和稳婆搭手将晏宁移到产房,便吩咐丫鬟去烧水。
有晏夫人有条不紊地看顾着,时嘉不允许被进产房,焦急地等在外头。
产房里时而传出晏宁撕心裂肺的叫声,直听得他抓心挠肝儿的,心里急得不得了,偏偏晏夫人早有话吩咐,不许他进来。
从未经历过的痛苦让晏宁面目狰狞,她跟着稳婆的指示呼吸、使力,可稳婆说孩子有点儿大,恐怕不太好生。
晏宁忽然有些害怕,她想起来了晏夫人为了生她丢了半条命,想起来晏敏因为生孩子没了性命——
而她,才下令要将那个妇人和孩子——
她不由害怕起来,不知来兴可得手了不曾?
世间一饮一啄皆是天定,因果报应不爽,自己生产如此艰难,会不会是做了坏事的现世报到了她和孩子身上?
她的呼吸越发慌乱,连稳婆的声音也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她还年轻,她不想死,可是却有一个带了自己拼命生下来的孩子,因她所做的决定而死。
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阿宁,莫怕,母亲在这儿,你不要怕!”晏夫人镇定中带着些许凌乱的声音在晏宁耳边响起,她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不管先前有多少的分歧和旧账,此时,她是她的母亲,而她,也即将要当母亲——
她机械地跟着稳婆的声音“呼”“吸”“呼”“吸”,由着稳婆在她的肚子上折腾,晏夫人还叫常姑姑往她口中塞了参片。
“母亲,当时你生我时,也是这般的不容易——”晏宁的意识几乎被身下巨大的撕裂疼痛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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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响彻天际,外头候着的时嘉也几乎被一身的冷汗打湿了衣衫。
他似失了力气一般软软地靠在院中的粗壮的梧桐树干上,直到晏夫人抱着一团被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在门口笑着向她招手。
时嘉忙振奋精神,脚步一深一浅地走了过去,对于身侧围上来的“恭喜”声充耳不闻。
“是个姐儿。”晏夫人仔细打量着他面上神色,生怕他因为晏宁生了女儿而不快,“先生女儿也好,后头再追个儿子,凑一对儿‘好’字。”
时嘉仿佛并没有听见她说话一样,笨拙地接过襁褓里的孩子抱在怀中,看着她皱巴巴的小脸儿,神色复杂。
“阿宁她可还好?”时嘉忽而回神,抬头问道。
“好,好着呢,到底是我的女儿,有那么一股子韧劲儿——”晏夫人笑呵呵地说着,忽又想起了另一个女儿,面色一暗,闭了嘴。
见时嘉没有因为头胎生个女儿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晏夫人心下方安,从他手中将孩子接了过去。
“纵是天王老子,也得按规矩行事。”晏夫人身子一偏,挡住了往产房里头勾着头的时嘉,将他撵了,自己又抱着孩子回去。
已累脱了力的晏宁此时已经沉沉睡去,汗水打湿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间,满眼慈爱的晏夫人忍不住伸手将发丝撩开。
晏宁苍白的脸上那双弯弯的眉不经意间皱了一回,似有所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