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山风吹过,卷起最后一捧灰烬。
那是一个金丹大圆满修士存在过的最后痕迹。
此刻,偌大的演武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数千名合欢宗弟子,包括那些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内门长老,此刻都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伫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地汇聚在场中那个孑然而立的青袍青年身上。
就是此人,方才用一种超出他们认知范畴的手段,将一位同阶中的顶尖好手,在两个呼吸间吸噬成了一具干尸。
韩厉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早已凝固,此刻只剩下一种如死灰般的惨白。他身侧的几名心腹修士,更是本能地向后挪动了半步,目光躲闪,竟不敢再与场中的叶归尘对视。
“啊——!”
一声嘶哑的咆哮,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怒火与痛楚,自观战台上传出,其声浪之巨,让在场不少修为稍弱的弟子气血翻涌,脸色发白。
鬼见愁身形暴起,他身下的那张檀木大椅,甚至未能承受住其瞬间爆发的法力波动,便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他一双眼睛变得血红,周身黑气翻滚,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雾状,而是化作了肉眼可见的黑色液流,在他体表疯狂流窜。一股沉重如山岳的灵压,锁定了叶归尘,朝着他当头镇下。
“小畜生!你竟敢下此毒手!本座今日便要你神魂俱灭,以慰鬼影在天之灵!”
一名元婴中期修士的全部威压,不加任何掩饰地倾泻而出,尽数压在了一名金丹后期修士的身上。
在这股力量的笼罩下,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光线为之扭曲。叶归尘衣袂无风自动,脚下的青石板地砖,以他为中心,浮现出蛛网般的细密裂纹。他整个人,便如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然而,叶归尘的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双目微眯。他丹田之内,那枚神秘的黑点飞速旋转起来,一股同样霸道无匹的吸力自内而外产生,在他周身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堪堪抵住了那股来自元婴修士的恐怖威压。
就在那黑色气流所化的怒涛即将触及叶归尘身前三尺之地的瞬间。
一道若有若无的香风,先一步抵达。
主位之上的柳媚,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一道窈窕的残影在原地缓缓消散,其真身却鬼魅般出现在了叶归尘的身前。
她只是那般静静站着,而后轻描淡写地抬起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朝着上方随意地一拂。
动作轻柔,不带半分烟火气。
那足以将一座小山夷为平地的恐怖灵压,却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顷刻间烟消云散,再无半分踪迹。
“鬼见愁长老。”
柳媚缓缓转过身,将叶归尘完全护在身后,声音中那份惯有的慵懒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人神魂都感到战栗的冰冷。
“此战之前,你我三方已有约定。演武台上,生死对决,各安天命。此言,可是出自长老之口?”
她伸出一根青葱般的玉指,轻轻点在自己的红唇上,动作妩媚,眼神却冷冽如刀。
“如今,长老是想当着北凉州众同道的面,亲手毁掉自己立下的规矩?还是说,你们黑心阁,输不起这区区一名金丹弟子?”
“你!”鬼见愁被这番话堵得胸膛剧烈起伏,一口逆血险些当场喷出。
他自然清楚自己此刻出手已是坏了规矩,但鬼影乃是他寄予厚望的嫡系后辈,甚至有希望在百年内冲击元婴瓶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身死道消,连一具全尸都未能留下,这口恶气,他如何能咽得下去!
“柳媚!你休要在此巧言令色!此子所用之术,阴邪歹毒,分明是早已失传的魔道功法!我等正道修士,人人得而诛之!”鬼见愁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而从功法上寻找借口。
“哦?”柳媚闻言,竟是轻笑出声,她歪了歪头,眸光流转,“魔功?我怎么瞧着,是你黑心阁的弟子学艺不精,连对方的功法底细都未能探明,便丢了性命呢?”
她上下扫视了鬼见愁一眼,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讥讽之意。
“退一步说,就算我这徒儿用的是什么了不得的手段,那也是他自己的机缘和本事。难道你们黑心阁的修士,在外与人动手之前,还要先问过对方,所修功法是否在你等的认知范围之内么?”
鬼见愁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周身再度鼓荡起的黑气,昭示着他已在彻底爆发的边缘。
就在此时,另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决斗已分胜-负,过程并无不公,结果自然有效。”
一直默然不语的静玄师太,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灵茶,淡淡开口。
她并未起身,目光也未曾落在鬼见愁身上,只是以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继续说道:
“鬼见愁道友,此事到此为止吧。你若执意在此地动手,便等同于同时向我天水宗与合欢宗宣战。此事的后果,你黑心阁,未必承担得起。”
静玄师太此言一出,便如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鬼见愁的怒火之上。
一个柳媚,他尚且要掂量一二。若是再加上一个实力深不可测,在北凉州向来同气连枝的天水宗,他今日若真敢动手,他脚下这艘价值不菲的黑云舰,怕是就要永远地留在此地了。
鬼见愁的理智,在权衡了巨大的利弊之后,终于压过了翻腾的怒火。
他胸中那股几欲焚天的气焰,一点点地熄灭下去,转化为一片刺骨的森寒。他缓缓收回了外放的灵压,怨毒地扫了柳媚一眼,最后,那份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尽数倾注在了柳媚身后那个神色平静的青年身上。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随即,他猛地一拂长袖,转身喝道:
“柳媚!静玄!今日之事,我黑心阁记下了!我们走!”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黑光,射回那艘巨大的黑色巨舰之上。巨舰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船头调转,撕开云层,带着满载的屈辱与仇恨,迅速消失在了天际。
随着黑心阁的离去,演武场上那凝滞如铁的气氛,才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静玄师太自座位上站起,对着柳媚遥遥颔首,算是告辞。
“柳宗主,贫尼也告辞了。”
说罢,她亦不多言,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那艘雪白飞舟的甲板上。飞舟周身灵光一闪,化作一道惊虹,向着另一个方向破空而去。
一场眼看就要演变为宗门大战的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合欢宗内,大长老韩天雄的脸色铁青一片,他阴沉地看了一眼场中,那个被无数弟子用敬畏目光环绕的叶归尘,又抬头望了一眼玉阶之上,那个重新恢复了慵懒姿态,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的柳媚。
他一言不发,带着韩厉等一众亲信,同样愤然离去。
经此一役,合欢宗圣子叶归尘的名号,宗门之内,再也无人敢有半分质疑。
他用最直接,也是最血腥霸道的方式,向整个宗门宣告了他的地位。
这位新晋的圣子,并不仅仅是宗主庇护下的花瓶,而是一头真正会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
……
夜色渐浓。
媚心殿深处,异香缭绕。
叶归尘独自一人,静立于大殿中央,柳媚早已屏退了所有的侍女。
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与对峙,此刻回想起来,竟有几分不真切之感。
柳媚赤着一双雪白晶莹的玉足,自宝座上缓步走下。她今日换上了一袭更为轻薄的黑纱长裙,大片雪白的肌肤在纱衣下若隐若现,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神秘的诱惑。
她没有说话,只是绕着叶归尘缓步走了一圈,那双仿佛能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中,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的意味,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金丹后期的修为,神魂之力的强度,却已不弱于寻常的元婴初期修士。”
她最终停在了叶归尘的面前,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指尖上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粉色气息,轻轻划过他的胸膛。
“你所修的那门功法,看来比为师想象之中,还要有趣几分。”
叶归尘垂首而立,姿态恭敬地回应道。
“皆是师尊栽培之功。”
“咯咯咯……”柳媚闻言,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她缓缓凑到叶归尘的耳边,吐气如兰,“小东西,现在倒是会说些好听的了。当初在炼魂池底,悄悄观摩为师功法神韵,并试图将其融入己身之时,怎么不见你这般乖巧?”
叶归尘闻言,身形微不可查地一僵。
他自以为当时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这位元婴期宗主的眼中。
“弟子不敢。”他低声回道。
“你敢得很。”柳媚的手指顺着他的胸膛一路滑下,最终停在了他丹田所在的位置,用指尖在那处轻轻地画着圈,“你的胆子,比为师此生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大上不少。”
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的怒意,反而,那份欣赏与好奇,变得更加浓烈。
“不过,为师很喜欢。”
她收回手指,转而拉起叶归尘的手,将他引到自己那张宽大的香榻前,示意他坐下。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为师心中欢喜,便给你一份真正的赏赐。”
柳媚素手一翻,一卷通体呈玄黑之色的古朴玉简,便出现在了她的掌心。玉简之上,隐隐有黑白二气流转不休,构成一幅玄奥的阴阳鱼图案。
“此物,乃是我合欢宗的镇派之宝,《阴阳合欢经》的阳卷。”
她将玉简塞入叶归尘的手中,玉简入手,竟传来一丝温润之感。
“此功法,非宗主与圣子不可修行。其不仅能调和阴阳,壮大神魂,更能……采补天地万物之精粹,化为己用,霸道无比。”
叶归尘握着那卷玉简,心中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
几乎就在接触到玉简的瞬间,他体内那门自名为“吞天”的魔功,竟在此刻自行运转起来,对这卷功法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共鸣与渴望。
他此前在黑风山脉得到的功法残篇,竟与此物同出一源,但无论是在功法的完整度还是精深程度上,都远远无法与手中这卷玉简相提并论。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若是能将二者相互印证,他的吞天魔功,或许能突破到一个全新的境界。
“此功法虽然强大,却也有一重极大的限制。”柳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之力。
“想要将其修炼至大成之境,必须寻到修行了阴卷的道侣,进行双修。唯有如此,方能阴阳合一,勘破瓶颈,直指大道坦途。”
她说完这番话,便含笑看着叶归尘,似乎在期待着他的反应。
叶归尘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念头,抬头望向柳媚,沉声问道。
“不知……这阴卷,如今在何处?”
柳媚笑了,笑得百媚横生,风情万种。
她缓缓俯下身子,黑色的纱裙自肩头滑落,露出大片雪腻的香肩。她将自己滚烫的红唇,轻轻贴在叶归尘的耳廓上,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吐出几个字。
“忘了告诉你,本宗的《阴阳合欢经》阴卷……”
她的气息温热,吹得叶归尘耳廓微微发痒。
“只有历代宗主,才能修行。”
说完,她直起身,意味深长。
说完,她直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扭动着纤腰,赤着脚,走入了缭绕的雾气之中,留下叶归尘一人坐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