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李世民没有穿那身象征着至高皇权的衮冕龙袍，只着一身玄色的常服，负手站在殿中央，一言不发。
他的脸，阴沉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殿门外，所有的内侍和禁军，都被王德赶到了百步之外。整个甘露殿周围，此刻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偶尔被夜风吹动的宫灯，发出吱呀的轻响，更添了几分压抑。
李承乾从地下密道出来，甚至没回东宫换身衣服，就直接来到了甘露殿。
他一踏进大殿，就感受到了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山崩海啸般的帝王煞气。
换做任何一个皇子，哪怕是战功赫赫的李靖、尉迟恭，在面对如此状态下的李世民时，恐怕都早已两股战战，跪地请罪了。
但李承乾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大殿中央，在离李世民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儿臣，参见阿耶。”
没有请罪，没有解释，甚至连一点心虚的表示都没有。
就好像，他不是那个刚刚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窟窿，差点把整个大唐都拖下水的罪魁祸首，而只是一个按时下班，回家跟老爹打个招呼的普通儿子。
李世民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
他死死地盯着李承乾，那双曾经在尸山血海中杀伐决断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两团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父子二人，就这么对视着。
一个气势如山，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一个平静如水，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李世民才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话来。
“烟花？”
“迄今为止，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烟花？”
“李承乾，你他娘的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轰！”
压抑到极点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李世民猛地一脚，将身边一个由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的香炉，狠狠地踹飞了出去！
“哐当！”
价值连城的玉香炉，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你知不知道，那道红光冲天而起的时候，整个长安城都乱了！”
“你知不知道，就在刚才承天门上，朕的那些宰相，一个个吓得跟死了爹娘一样跪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从现在开始，全天下的百姓，都会以为天要塌了！”
“而你，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跟朕说，你只是放了个烟花？！”
李世民指着李承乾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已经气得顾不上什么帝王仪态了，一口一个“朕”，一口一个“你他娘的”，完全就是一副被逆子气昏了头的老父亲模样。
面对父亲如狂风暴雨般的咆哮，李承乾依旧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等李世民骂得差不多了，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阿耶，您先消消气。发这么大火，伤身。”
“我……”李世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他这句话给噎死。
他指着李承乾，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还敢跟朕嬉皮笑脸？！”
“儿臣没有嬉皮笑脸。”李承乾的表情很认真，“儿臣只是觉得，在讨论问题之前，我们双方都需要保持一个冷静的头脑。不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好！好！好！”李世民怒极反笑，“冷静！朕现在就让你冷静冷静！”
他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前，扬起手，一个大耳光就朝着李承乾的脸上狠狠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他用足了力气，带起的劲风甚至吹动了李承乾的鬓角。
李承乾没有躲。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李承乾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他只觉得半边脸都麻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一阵发晕。
但他依旧站得笔直，眼神没有丝毫的闪躲，就那么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李世民打完这一巴掌，自己也愣住了。
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微微地颤抖着。
他看着儿子脸上那鲜红的五指印，看着他嘴角的血迹，一股锥心的疼痛和无边的悔意，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他竟然动手打了高明？
自从高明几年前性情大变之后，无论这个逆子怎么跟他顶嘴，怎么气他，他都只是骂几句，最多也就是打一顿屁股。
可今天，他竟然……
李世民的心，乱了。
他想说点什么，想去看看儿子的伤，但那该死的帝王尊严，却让他张不开嘴。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次，气氛不再是压抑，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和心痛。
“打完了？”
最终，还是李承乾打破了沉默。
他抬手，用拇指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打完了，气也该消了吧？”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阿耶？”
李世民看着儿子那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脸，心中的怒火，被一股更深的无力感所取代。
他缓缓地放下手，转身走回龙椅前，重重地坐了下去，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说吧。”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朕听着。”
“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李承乾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一旁，从一个果盘里，拿起一只还带着露水的梨子，自顾自地啃了一口。
清甜的汁水，让他那火辣辣的脸颊，稍微舒服了一点。
“在那之前，阿耶，您不好奇南海的战况吗？”李承乾一边啃着梨，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李世民的瞳孔猛地一缩。
对啊！
他被那道红光，被这个逆子的态度，气得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南海！
他的舰队！他的将士！
“战况如何？！”李世民的声音，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赢了。”李承乾言简意赅。
“敌人呢？那个所谓的‘烛龙’，还有她挖出来的那个……‘神’？”
“烛龙，也就是安娜希塔，活捉了。那个‘神’……”李承乾顿了顿，将吃完的梨核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才缓缓说道，“死了。被我刚才放的那个‘烟花’，一炮轰死了。”
“轰！”
李世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赢了？
那个能引动天象，拔海成墙，让他这个天可汗都感到无力和绝望的“神”，就这么……被自己儿子放的一个“烟花”，给轰死了？
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甚至比刚才亲眼看到那道红色神光，还要巨大！
“伤亡呢？”李世民的声音，都在发抖。
李承乾沉默了片刻。
“很大。”
他将指挥中心统计出的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一五一十地，报给了李世民。
当听到“伤亡过万”、“斩龙小队信号全部中断”时，李世民这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铁血帝王，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薛仁贵……也……”
“暂时，还不知道。”李承乾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我已经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甘露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父子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个，是在消化着胜利的喜悦和巨大的伤亡带来的双重冲击。
一个，是在为那些逝去的生命和生死未卜的兄弟，而心痛。
许久之后，李世民才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李承乾，那双眼睛里，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个‘烟花’……”李世民的声音，变得沙哑而干涩，“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承乾知道，正题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用一种尽量简单，尽量让这个古代帝王能够理解的方式，开始解释。
“阿耶，您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大的炮。”
“炮？”李世民皱起了眉头。
“对，炮。我们大唐的‘真理’大炮，打出去的是铁弹。而我这个炮，打出去的，是……雷电。”
“雷电？！”李世民再次被震惊了。
人力，可以操控雷电？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李承乾点了点头，“我让格物院的人，在秦岭深处，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一直挖到能感觉到大地热气的地方。然后，用一些特殊的法子，把那些热气，转化成电。再把这些电，储存起来。最后，通过一个巨大的管子，把它们一口气，全都射出去。”
李承乾的解释，简单粗暴，漏洞百出。
但对李世民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大概明白了。
这个逆子，背着自己，在秦岭造了一个能吸收大地之力，然后发射雷霆的……神器！
难怪，难怪威力如此恐怖！
难怪，能将那个连“神”都能轰杀！
李世民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的儿子，一个让他感到无比恐惧，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浮上了心头。
他死死地盯着李承乾，一字一顿地问道：
“这东西……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