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机巨大的引擎轰鸣着，撕裂帕米尔高原稀薄而冰冷的空气，机舱内，暖气嘶嘶地送着，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意，苏成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着眼，高强度作战后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隐隐的闷痛。贴身收藏的“髓钥”碎片隔着特制防护内衬，依旧传递着一种冰冷、沉重、如同活物般不安分的脉动，与玉珏碎片散发的微弱温热形成拉锯，冰火交织的感觉让他眉头紧蹙。
“苏先生，伤口处理一下。”雷暴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递过来一个打开的医疗包，他和其他队员身上同样缠着绷带，防护服破损处透出冻伤和腐蚀的痕迹，但眼神里劫后余生的庆幸压倒了伤痛。
苏成睁开眼，接过消毒喷雾和绷带，动作有些迟缓地处理着手臂上一道被冰棱划开的深长口子，药水刺激的疼痛让他肌肉本能地绷紧。“伤亡情况？”
“三个重伤，已经注射了强效稳定剂，撑到滨海没问题，其余都是皮外伤和冻伤，能扛。”雷暴声音低沉，“多亏您最后…”他没说下去，只是用力搓了把脸，指关节上全是破皮和淤青，通道里怪物军团的疯狂、冰渊上的亡命跳跃、基地崩塌时的夺命狂奔，每一幕都刻在骨子里。
苏成点点头，没再说话，目光投向舷窗外。下方，连绵的雪峰在黄昏的光线下镀上一层悲壮的金红，那片埋葬了“冰穹”基地的巨大雪崩区域，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白色伤疤。莫兰跑了，像一条滑溜的毒蛇，钻进了未知的阴影里，胜利是惨烈的，代价是巨大的，但源头总算被暂时掐灭，他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按了按那块冰冷的碎片，又感受着玉珏的温热，疲惫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通讯器里传来罗伯特·陈的声音，清晰稳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苏先生，接应医疗队已在滨海机场待命。‘影子’对莫兰及其核心团队的追踪正在全力铺开，他这次损失惨重，全球范围内多个秘密账户和实验室据点已被我们锁定干扰，短时间内很难再组织起大规模行动，您安心休养，‘谛听’会像影子一样咬住他。”
“嗯，家里情况？”苏成的声音有些干涩。
“一切安好，吴姐寸步不离，枫林苑和‘生命方舟’的精神防护场域在王姨的主持下已全面升级加固，朵朵昨天有些低烧，睡了一觉，今早已经活蹦乱跳了，还画了幅画，说等您回来看。”罗伯特语速平缓，传递着令人心安的消息。
“画…”苏成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了一丝极细微的弧度，眼前仿佛浮现女儿仰着小脸，举着画板等他的模样。家，那个有着暖暖灯光、饭菜香气和朵朵笑声的地方，此刻成了支撑他摇摇欲坠精神的唯一支柱。
数小时的飞行在沉默和断续的疼痛中熬过，当运输机终于降落在滨海机场的专属跑道，舱门打开，湿润温暖、带着海腥味的空气涌进来时，苏成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停机坪上，几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旁，吴姐挺拔的身影如同标枪般伫立，旁边是赵峰带着的医疗小组。
吴姐快步迎上，目光在苏成苍白的脸和身上破损的作战服上快速扫过，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疼惜和如释重负：“回来就好。”她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车准备好了，直接回家。”
“先处理伤员。”苏成摆摆手，示意医疗小组优先照顾担架上的重伤队员。
“放心，都安排好了。”赵峰立刻指挥医护人员上前，动作麻利专业。
当苏成最后坐进温暖舒适的车厢，靠在柔软的皮质座椅上，紧绷了数日的神经才真正开始松懈，车子平稳地驶向枫林苑，窗外熟悉的城市灯火飞速掠过，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与帕米尔高原那吞噬一切的极寒和死寂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他闭上眼，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沉向短暂的黑暗。
车子悄无声息地驶入枫林苑地下车库的…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当“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1801室温暖的门厅灯光。
门几乎是瞬间被从里面拉开。
“爸爸——！”
一个小小的、带着无比雀跃和巨大委屈的声音如同炮弹般冲了过来，带着一股甜甜的奶香和沐浴露的清新气息，狠狠撞进苏成怀里，是朵朵。
苏成被撞得微微一晃，胸口的闷痛似乎都轻了几分，他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张开双臂，将那个软乎乎、暖烘烘的小身体紧紧抱住，深深埋首在她带着婴儿香的颈窝里。朵朵的小胳膊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小脸在他脸颊上胡乱蹭着，眼泪鼻涕全糊在他肩头的衣服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坏风筝飞走了…爸爸打跑了…痛痛飞飞…暖暖的光赢了…”
林晚晴和王秀兰紧跟着出现在门口，林晚晴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长发松松挽起，素面朝天，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看到丈夫平安归来后瞬间涌上的、几乎让她腿软的放松，她快步上前，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苏成的手臂，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王秀兰坐在轮椅上，被吴姐推着出来，老人枯槁的脸上没什么大的表情，浑浊清亮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钉在儿子身上，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她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垮下来，低哑地吐出两个字：“…回来…就好。”
没有惊天动地的哭喊，没有连珠炮似的追问，只有女儿滚烫的眼泪和依赖的拥抱，妻子冰凉指尖下无声的颤抖，母亲那一声仿佛用尽力气才吐出的叹息。这一刻，所有的硝烟、搏杀、冰冷的算计和死亡的威胁，都被这扇门隔绝在了外面，门内，只有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暖意，如同最温柔的水流，一点点浸润、抚平着苏成一身的风霜与疲惫。他抱着朵朵，感受着林晚晴抓着自己手臂的力道，看着母亲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安定，喉咙有些发哽，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儿。
家，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