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已经进入宵禁时刻,外面基本见不到人。
偶尔有那么几个,也只敢偷偷的在屋檐底下走,听到什么动静,立马停下来,鬼鬼祟祟的打探着四周,搞得自己像一个贼一样。
卧槽,这还真的是一个贼。
“哎呦,是谁?”
突然,一颗不知道从哪里打过来的石子敲打在此人的身上,力道不是很大,却感觉打在什么痛感神经集中的地方,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就是这一声惨叫,让附近巡逻的壮班衙役听到了动静,很快就将此人抓住。
“行了,走吧。”
百十步之外的一处屋顶之上,穿着深色衣服的李逸拍了拍手,对着一旁的夏嫣然一挥手,两人向着上善坊而去。
“刚才那班衙役中领头的好像是王捕头吧?他怎么现在亲自巡城了?”夏嫣然这段日子在长吉县也认识了王捕头。
“哎,前段时间廖勋与陆衍之搞出来的这件事,对老王打击挺大的。他原本是想不干了的,还是我和王二哥好说歹说劝说下来了。不过,他将缉捕之责给了另外一个捕头,自己则带着壮班衙役巡城。”
李逸头也没回,两人飞快的在屋顶上闪动。
“没看出来,王捕头还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你这话说的,谁还没有理想呢。没有理想和咸鱼……诶,我们是不是到上善坊了?”
两人往前看过去。夜色之下,上善坊的土路被月光浸得发灰,呸,这根本就是地上铺了一层灰色的石头渣子。
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挥散不去的潮湿霉味,李逸微微动了动鼻子。这股霉味就好像一件被子被打湿之后,常年处于潮湿环境下,又见不到阳光的那种味道。
巷口,一盏散发着昏黄光亮的灯笼在风中轻轻飘动,往巷子里瞧,又黑又静。只有偶尔哪家窗户缝隙里漏出来一丝光亮,映得墙根下堆着的破旧竹筐,还有断了柄的扫帚。
就是这断了柄的扫把,剩下的柄的长度好像都比小日子那短柄铲子要长,也不知道他们那种短柄铲子究竟是不是来干活的。
靠东头的矮屋前,摆着好几只半人高的木桶,桶沿沾着一些黑褐色的污渍,桶盖没盖严,隐约飘出酸腐气。
李逸再次皱了皱鼻,入品之后就是这点不好,五感增强了。一丝细微的光亮,对他来说,今晚就和白天差不多,此时正好看到了那黑褐色的污渍,好像是米田共的残留物啊。
这应该就是夜香桶了。
他还在木桶靠着的这面墙的墙上发现了一些白色粉末状物体,嗯,这莫非就是硝?幸好他穿越的不是什么正统的历史背景,不然依着那些穿越到火药出现之前的作者的做法,这点硝恐怕已经将之刮走了。
木桶旁边蜷缩着一只瘦猫,正用爪子扒拉着木桶的桶壁,听到脚步声,轻轻的一声“喵”,随后窜进了巷子深处。
嘁,被本公子的容貌帅到了的小小猫妖罢了。
内心里臭美一句,两人继续往里面走。越往里走,那股霉味就更加明显。倒是也看到几家店铺,但多是铁匠铺、木匠铺子。
那铁匠铺子外面还有一个早已经冷却了的炉子,地上散落着一些黄灰色的碎渣,很有可能是煤。
前面已经说过了,这时候人们已经使用煤炭了。按照后世科研人员的研究成果,中国早在3600年前就已经系统的将烟煤作为燃料使用了。
到陈汉时期,山西暂且不说,光是一个北京,那西山煤矿每年以万吨的数量给北京城运煤。西山上大大小小的煤矿就有二百多座,通惠河常年往京城运煤。
在某一些写穿越文的故事里,主角还有在京城搞煤炭交易市场的,搞出来一个股票交易市场。几百年前啊,股票交易市场啊,这你受得了吗?
不过,世界上最早的股票交易出现在17世纪的荷兰。1602年,荷兰东印度公司为了筹集远洋贸易的资金,向社会发行了股票。1608年,荷兰阿姆斯特丹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家股票交易所。
所以,往前提前一些,到明朝,也不是没有搞头嘛!
诶,之前的话题是什么来着?哦,是煤炭。铁匠铺不大,看来是打造一些小铁器的。而在铁匠铺不远,则有一家木匠铺子 门口还能见到一些细碎的木屑。
继续往里走,最里头那户人好像有些热闹,此刻院门之外,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往里面瞧。
“哎,你说有没有收到信啊,万一鸽子要是半路出了什么意外,又或者被其他猛禽抓了,消息岂不是传不进去?”
“你可闭嘴吧,你这乌鸦嘴!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们不能指望着鸽子一定能将消息送进去。诶,要不我们找人送进去吧?”
“你疯了?这个时候冒然进去,岂不是给添堵的吗?行了,好好盯着,我去去就来。”
其中一人往院子里瞧了瞧,没发现什么异常,随即向着巷口这个方向而来。而李逸和夏嫣然,则往巷子深处而来。要是在一般剧情里,这时候两拨人已经撞上了,可是这人就好像没遇到人似的,很快跑到了巷子口。
就在那放着夜香木桶的院子外面,敲了敲门,随后,一个男人探头探脑的打量,见到是自己人,连忙让此人进去。
在屋顶上的李逸将此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见此人进了这座院子,脸上露出一丝不会吧的表情。
“这些人应该就是给传递消息之人,没想到这些人伪装的身份竟是夜香郎。”
夜香郎啊,算是社会底层了,很多人是不愿意做这个的。有点追求的,到酒楼跑个腿,或者有一把子力气的,到码头卖力气。主动来做夜香郎的,确实不多。
“需要我将这些人拿下吗?”
“不用,先观察观察。对了,嫣然,你在外面盯着院门口那人,此外还有巷子口那些家伙,我去里面瞧瞧。”
李逸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的落到了院落后方,选了一处院旁,身形一动,便如一片落叶一般轻飘飘地翻过了低矮的院墙,落入院内一处视线死角,未发出一丝声响。
院子不大,角落里堆着一些竹子,几个编了一半的箩筐散放在屋檐之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竹子清香以及一丝淡淡的霉味。
正中一间正房,一间看似堆杂物的偏房,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厨房,构成了这处院子的全貌。
李逸的目光锁定在那间紧闭的正房房门上,屏住呼吸,缓缓的靠近房门。随即想起来,自己是修行者,如果里面真就是刘福,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还要隐藏着做什么?
但是这样的环境,靠近另一个人的房门,轻手轻脚好像是下意识的行为,果然做贼会心虚!
靠近房门,以他的耳力,能够清晰地听到房间内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主人应该是正在熟睡。
然而,就在他指尖碰触到门扉,准备用巧劲拨开门闩之时,那均匀的呼吸声,几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停顿。
虽然立刻又恢复了原状,但是这一瞬间的变化,还是没有逃过李逸的感知。
李逸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不再隐藏自身,直接伸手,在门扉上轻轻一震,随即推开了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月光随着房门的开启流淌进去,勉强照亮了房内的轮廓。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盖着被子,似乎睡得正沉。
李逸反手关上门,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动作是这样的自然。随后站在房门口,看着床上侧躺之人,平静开口:“应该叫你刘福还是叫什么?刘管家!”
床上那熟睡的身影,似乎是听到有人吵自己,不耐烦的翻过身,嘴里嘟囔着“谁啊”。过了一两息,似是反应过来,自家怎么还有其他人说话,立马惊醒,待看到门口站着一道身影,脸上露出一丝惊恐。
“你,你是谁?你,你想干什么呢?”
他的脸上满是惊恐以及慌乱,但是眉头还是几不可察的微微皱了皱。这不是看到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的惶恐,而是对某些事情的担忧。
李逸站在门口,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个演戏的男人。此人对表情的控制实在是精妙,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用一张什么样的脸面,只不过,一些自然反应还是逃不过李逸的眼睛。
笑话,他李公子是什么人啊,他可是八品修行者呢!啊呸,八品高兴个屁!
“嗯,说话还带着外地口音,听起来你不是本地人?”
李逸不急不缓,缓缓在屋内唯一的一张破木椅子上坐下来,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那层被子看到下面紧绷的神经。
“你叫什么?”
“我,我叫符三,是篾匠,是从隔壁炎宁县过来的。这位,这位好汉,不知道深夜到老汉房间,有什么事情?”
“哦?篾匠符三?手艺看起来不错。只是不知道,符篾匠可还记得,七年前刘府外院假山之后,与周府周德的那番密谈?之后,用一百两银子,买一个浣衣娘子闭嘴。”
“轰!”一道惊雷在床上之人脑海中炸响。
“符三”直接从床上坐起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李逸。月光下,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褶皱的脸,眼神里充满着难以置信。
此时,这位“符三”的容貌实在与案卷以及李寡妇等人口中描绘的那个意气风发、养尊处优的刘管家完全不同。一个是全县首富家里的管家,一个是手艺工人符三。
刘福这时候其实也很吃惊,当年刘家案子结案之后,他因为积极配合官府调查,又加上举报主家,虽然刘家一些生意刘福也有份儿,但凭借着这些功劳,最终官府并未为难他。
案件发生之后,其实他就有一种危机感。周德、陆衍之等人会不会将他们这些知情人全都除掉呢,概率很大。
他还会换位思考,要是他自己,一定会斩草除根的。有句古话说得好,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人干掉。物理闭嘴才是真正的闭嘴,嗯!
所以,在安排好霞阳的事情之后,他悄悄的来到了长吉县,隐姓瞒名,化名符三。几年过去了,还是被人找到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既然来人直接点明了自己的底细,符三也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他的声音不再伪装,带着一丝颤抖,死死盯着黑暗中李逸模糊的身影。
“查案之人!”李逸语气依旧平淡,“以及,保你之人!”
刘福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攥着被角,“那我想阁下是找错了,我并不是阁下要找的人!”
李逸轻轻摇头,叹息一声:“刘管家,何必自欺欺人呢!你院子外面现在就有人监视,这些人可不是官府之人,至于是什么人,相信你应该也猜到了。而我出现在这里,除了找到你,也是为了保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你应该知道,周德和陆衍之怕是早就已经容不下你们这些知道当年秘密的‘故人’。”
“让一个人闭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从这个世界消失。只有你们消失掉了,当年的事情,才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你们的存在,或许在周德与陆衍之看来,是当年案件完结的一个缺口,除掉你们,就把缺口补齐了。”
他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月光终于是照亮了他半张年轻却坚毅的脸庞。
“我既然能够找到这里,能避开外面的耳目,自然也能带你离开这里保你性命。是继续在这里担惊受怕,还是站出来,将你知道的说出来,换一个堂堂正正活下去的机会。”
“刘管家,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刘福看着李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然内心里也在做这激烈的斗争。
李逸每一句话,都像是重锤一般敲在他的身上,几年的隐姓埋名,几年的提心吊胆,早已经将他的意志消磨的脆弱不堪了。甚至于,刘福这个名字,他都快要忘记了,在这里,他是符三,而不是刘福。
沉默了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颓然低下头,肩膀垮塌下去。
“你,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