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城,已非人间。
昔日熙攘的街道,如今被血色与疯狂浸染。中了“万灵血蛊”的军民,眼瞳赤红,面容扭曲,涎水混着血丝从嘴角淌下。他们力大无穷,指甲尖锐如爪,嘶吼着扑向任何活物——无论是曾经的邻里、亲人,还是试图维持秩序的士兵。
骨骼碎裂声、撕咬声、癫狂的嚎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地狱的挽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与一种脏腑腐烂般的异臭,令人作呕。
城主府前,最后的净土也在迅速缩小。
张良臣甲胄染血,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无尽的悲愤与绝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发誓要守护的城池、子民,在自己眼前化为了修罗场。他身边,是浑身浴血、气喘吁吁的义子七杀枪兄弟,以及仅存的数百名亲卫,他们结阵抵御着一波波不知疼痛、不畏生死的疯狂冲击。
“枢密使……丁晦……你们好狠毒的手段!”张良臣仰天嘶吼,声音沙哑欲裂,“什么玉石俱焚!这分明是借我之手,行此灭绝人性之事!老夫……老夫被你们害了!成了千古罪人!”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同样伤痕累累的七位养子,目光最终落在老大张斩脸上,那眼神混杂着痛楚、愧疚与决绝:“斩儿,还有你们……为父悔不当初,轻信奸佞!今日之势,庆阳已不可守,我张良臣唯有以此残躯,向这满城冤魂谢罪!”
“义父!”七人齐声惊呼。
张良臣猛地摆手,制止他们,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也希、丁晦早已逃之夭夭,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守住庆阳,而是要以此城为祭品,重创明军!他们才是罪魁元凶!我父子深受国恩,当与庆阳共存亡,此乃武人之宿命!但你们不同——”
他目光灼灼,如同最后的燃烧:“我命令你们七人,活下去!活下去,找到也希,找到丁晦,用你们的枪,为我,为这庆阳满城无辜,讨回这笔血债!这,是我张良臣,给你们最后的将令!”
话音未落,不等七人反应,张良臣猛地调转剑锋,寒光一闪,佩剑已深深刺入自己心口!他伟岸的身躯晃了晃,看着七位目眦欲裂的养子,用尽最后力气低吼道:“快……走……报……仇!”随即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义父——!”
七声悲鸣撕心裂肺。张斩虎目含泪,重重跪地,对着张良臣的尸身连磕三个响头,额头血迹斑斑。其余六人亦纷纷跪倒,泣不成声。
“走!”张斩猛地起身,一把抹去脸上混着血与泪的污迹,声音如同被砂石磨过,“义父之命,不可违!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七人凭借高超武功与默契,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冲出了那片人间炼狱,遁入城外的山林之中。
暂得安全,七人瘫坐在地,望着远处浓烟滚滚的庆阳城,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滔天的恨意。
沉默良久,老四张义最先开口,他声音低沉,却打破了死寂:“大哥,诸位兄弟,义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等粉身碎骨也要报!但……仇人是谁?是也希,是丁晦!他们一个是元廷枢密院神秘高手,一个是五毒盟的魁首,行事诡秘,阴狠毒辣。”
他环视众兄弟,缓缓道:“我七兄弟在战场之上,凭借七杀枪阵,自问不惧任何强敌。但……五毒盟会用毒,会用蛊,他们会跟我们正面交手吗?只怕我们连丁晦的面都见不到,就已经不明不白地毒发身亡,倒在荒郊野岭了!届时,义父的血仇,谁来报?”
众人闻言,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他们不怕死,但怕死得毫无价值,怕无法完成义父的遗命。
张斩眉头紧锁,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老四!你的意思难道是……是去投靠……”他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投靠大明?!”老三张猛忽地站起,激动道,“那可是我们死对头!我们杀了多少明军弟兄?他们岂能容我们?!”
“对啊!这岂不是背信弃义,辜负了义父的忠义之名吗?!”众人纷纷附和,情绪激动。
张义等大家的声音渐渐平息,才幽幽叹道:“背信弃义?辜负忠义?”他声音陡然提高,“诸位兄弟!你们还不明白吗?义父让我们报仇,不是让我们去送死,更不是让我们抱着他那已被元廷利用、玷污的‘忠义’之名一同殉葬!”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张脸:“义父最后让我们走,让我们报仇,其深意是什么?是他知道自己错了,被元廷无情抛弃牺牲!是他希望我们活下去,用更有价值的方式,为他正名,为他雪耻!也希、丁晦造下如此滔天罪孽,已是天下公敌!如今,谁能帮我们报仇?只有正在讨伐元廷、与也希、丁晦势不两立的大明!”
他语气沉痛而坚定:“我们投降大明,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借助大明之力,诛杀国贼人魔!唯有如此,才能向天下人证明,义父最后是清醒的,是痛悔的!我们是在替他,挽回最后的尊严!这才是真正的忠,真正的义!这才是义父真正想看到的!”
一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兄弟们面面相觑,最终都低下了头。他们不怕死,但张义的话,戳中了他们内心最深处——如何才能真正地报仇,如何才能真正让义父死得其所。
就在七人内心激烈挣扎,沉默弥漫之际,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忽然从林外传来:
“说的不错。张良臣将军临终能有此悟,能为你等谋此出路,倒也算保留了最后一份气节与慈心。”
七人大惊,立刻翻身跃起,瞬间结成七杀枪阵雏形,警惕地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道青影飘然而至,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话音落下时,人已到了近前。来人身着道袍,面容清癯,眼神温润深邃,周身仿佛萦绕着一股清灵祥和之气,与周遭的肃杀格格不入。
张义心中一动,压下兄弟们的敌意,上前一步,抱拳恭声问道:“敢问道长是何方高人?”
那道长微微一笑,拂尘轻摆,声音如同山间清泉:“贫道,杨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