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玖那边,新币推行和同盟事务要加快。”严星楚对周兴礼道,“我们需要尽快把这次胜利带来的影响,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物资和财力。”
“明白。”周兴礼应下,随即又道,“大帅,还有一事。天阳城密报,李青源大夫的家眷,已被夏明澄派人控制,正在送往天阳城的路上。”
严星楚眉头紧皱:“夏明澄这是铁了心要留下李大夫啊……让我们的人小心行事,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确保李大夫安全第一。于全时那条线,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断,绝不能暴露。”
“是。”
天阳城,皇宫。
夏明澄心情大好,甚至在御花园设了小小的家宴,只有皇后(非太子生母)和刚刚病愈的太子夏景行作陪。
“父皇,曹大人真是厉害!一下子就把盛兴堡夺回来了!”夏景行小脸上满是兴奋,他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很好。
“哈哈,是啊!”夏明澄难得开怀大笑,摸了摸儿子的头,“曹爱卿老成谋国,乃我大夏柱石!景行,你日后要多多向他学习。”
“嗯!儿臣记住了。”夏景行用力点头,随即又有些犹豫地问道,“父皇,那……李先生他,立了这么大功,什么时候能放他回家啊?他说他想回去教书,给百姓看病……”
夏明澄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放下酒杯,淡淡道:“景行,李先生是国之栋梁,他的医术关乎你的健康,而你的健康就是乎社稷安危。让他留在宫中,也为了更好的重用他,怎么能说是放呢。至于他的家眷,父皇已派人去接,让他们来天阳城享福,一家人团聚,岂不更好?”
夏景行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没有再问。
这时,一名内侍悄步上前,低声禀报:“陛下,曹永吉曹大人在外求见。”
“宣!”夏明澄心情正好,立刻挥手。
曹永吉快步走入亭中,行礼之后,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带着一丝凝重。
“爱卿辛苦了,快快平身!”夏明澄笑道,“盛兴堡一战,爱卿当居首功!”
“陛下谬赞,此乃将士用命,陛下洪福。”曹永吉谦逊一句,随即沉声道,“陛下,虽收复了盛兴关,但是井口关……已被西夏的魏若白趁虚袭占了。”
夏明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落在桌上,酒水溅了他一身。
“什么?”夏明澄又惊又怒。
盛兴堡的喜悦还没捂热乎,井口关丢失的消息就如一盆冷水浇下。
曹永吉平静道:“陛下息怒。井口关孤悬在外,兵力本就不足。如今盛兴堡在手,西线威胁大减,暂时放弃井口关,虽有所失,但于大局无碍。当务之急,是巩固盛兴堡防务,消化战果,并密切关注鹰扬、西夏、东牟等各方动向。”
夏明澄喘了几口粗气,努力平复心情。他明白曹永吉说得有道理,但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依旧让他无比憋闷。
“罢了!就依爱卿所言。”他挥挥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井口关,迟早朕要拿回来!还有那陈彦,要不是他要二万大军支援攻打鲁阳城,井口关就不用抽调这么多兵力攻盛兴堡,以至丢失,而他却连鲁阳都没有拿下,废物!”
他自动忽略了是自己先用两万新兵糊弄陈彦的事实,将一部分怨气转移到了东牟身上。
曹永吉心中暗叹,知道陛下这口气难平,躬身道:“陛下英明。臣会加紧布置。”
东海关。
陈彦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南方的青州港方向。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深邃,只是那深处,隐藏着一丝刻骨的恨意和屈辱。
“殿下,各部已初步整顿完毕,损失……统计出来了。”李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小心翼翼。
“说。”陈彦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攻城部队战死、重伤逾八千,轻伤无数。撤退途中,因慌乱和鹰扬军小股骑兵骚扰,又损失了近两千人。加上青州港守军的损失……此役,我军折损兵力,超过一万五千人……粮草军械,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数字,陈彦的眼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一万五千精锐!还有囤积在青州港的海量物资!这是他东牟多年积累的心血!
“严星楚……田进……好,很好。”陈彦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语气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还有夏明澄……这个首鼠两端的匹夫!”
他转过身,看向李磐和一众沉默的将领:“传令下去,青石堡、东海关,全面转入守势。加固城防,深挖壕沟,囤积守城器械。另外,以我的名义,修书回国,请求国内尽快增派援军,补充兵员、粮饷。同时……告诉国内那些世家,该他们出力了,谁若在这个时候拖后腿,就别怪我陈彦秋后算账!”
“是!”众将凛然应命。他们知道,太子殿下这是要蛰伏起来,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
陈彦再次望向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关山,落在了那个让他惨败的对手身上。
“严星楚,这一局,是你赢了,但只是暂时的。”
凛冽的海风裹胁着咸腥气息,吹拂着青州港那面鹰扬军旗帜。
田进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脸色铁青,望着海湾入口处仍在燃烧的船只残骸,黑色的浓烟如同不祥的丧钟,直冲云霄。
两天,仅仅两天!他带着将士们浴血打下青州港,连伤口都还没完全包扎,东牟的反扑就来了,而且是以这种他们最不擅长的方式——从海上。
当海平线上密密麻麻出现超过二百艘东牟战船时,田进的心就沉到了谷底。他不是没想过敌人会反击,但没想到这么快,规模这么大。
“将军!怎么办?我们的船……大部分还在外港!”参将李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些缴获的东牟战船,是他们未来的希望,此刻却成了致命的累赘。
田进几乎是吼着下令:“放弃所有外港船只!不,把所有能动的船,全部给我强行拉进内海湾!快!”
他看得分明,敌军的目标根本不是登陆攻城,就是来毁船、毁港的!只要保住港口设施和大部分船只,就算胜利。
命令下达,港口瞬间乱成一团。
鹰扬军的骑兵精锐们,此刻像赶鸭子一样,用绳索、长杆,甚至徒手推拉那些庞大的海船。
动作笨拙而混乱。
不是他们不尽力,而是他们根本不懂如何高效操纵这些庞然大物。
问题很快出现。青州港的内海湾入口狭窄,一次性最多只能容纳十艘船挤进去。船只为了抢道,在入口处撞在一起,桅杆断裂,船体卡死,反而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他妈的!”一向沉稳的田进也忍不住爆了粗口,一拳砸在木栏上,简直欲哭无泪。这就是没有水兵的恶果,空有宝山,却连门都进不去!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东牟舰队已经逼近,进入了火炮射程。
“咚!咚!咚!”
沉闷的炮声响起,黑色的铁球呼啸着砸向海面和港口。大部分落在水中,溅起冲天的水柱,但仍有不少精准地命中了那些还在外港挣扎的鹰扬军船只。
木屑横飞,船板碎裂,惨叫声被更大的爆炸声和崩塌声淹没。
一艘接着一艘的战船,在田进眼前被击穿、起火、倾斜,最终沉入冰冷的海水。那是他未来水师的骨架,此刻却像纸糊的玩具般被轻易摧毁。
“岸防炮!所有岸防炮给老子瞄准了打!压制敌舰!掩护撤船!”田进声嘶力竭,眼睛布满血丝。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反击。
得益于他占领青州港后,第一时间就强令加固和部署岸防炮台,虽然这些缴获的东牟火炮质量参差不齐,动不动就炸膛,好几个炮位已经哑火,但架不住数量多,弹药也囤积得足。
“轰隆隆——”
岸上的火炮发出了怒吼,虽然准头堪忧,但密集的弹幕还是有效地干扰了东牟舰队的进攻阵型,迫使它们不敢过于靠近,火炮的精度也大打折扣。
正是这拼命的火力覆盖,保住了内海湾入口那片狭窄的水域,让后续的几十艘船得以侥幸逃入相对安全的内湾。
东牟人显然也发了狠,见炮战效果不如预期,竟然有几艘悍不畏死的快船强行靠岸,数百名东牟水兵挥舞着刀剑跳下船,试图进行登陆破坏。
“骑兵!碾碎他们!”田进冷声下令。
早已待命多时的鹰扬骑兵如同黑色洪流,从港口区席卷而出。在陆地上,这些东牟水兵根本不是精锐骑兵的对手,一个冲锋就被砍杀殆尽,尸体被潮水卷走。
战斗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东牟舰队见港口主体设施未受重创,内海湾的船只也被岸防炮死死护住,再打下去也占不到更多便宜,终于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海面渐渐平息,只留下漂浮的碎片、油污和四十多艘鹰扬军战船的残骸,诉说着这场不对称海战的惨烈。
东牟人以损失八艘战船的代价,几乎摧毁了田进一半的海上家底。
田进看着满目疮痍的港口,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焦糊的气味。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对亲兵道:“拿纸笔来,我要立即向大帅禀报……”
然而,他的信还没写完,一骑快马就冲进了港口,马上骑士滚鞍落马,急报道:“将军!大帅……严大帅亲率两万大军,已到十里外!”
田进一愣,随即露出一丝苦涩。
大帅来得太快了,快到他连收拾残局、整理失败报告的时间都没有。
当严星楚骑着战马,在亲卫的簇拥下进入青州港时,看到的正是这副劫后余生的惨状。烧焦的码头、沉船的桅杆、遍布弹坑的炮台、以及垂头丧气正在清理废墟的士兵们。
他翻身下马,田进已经快步迎了上来,抱拳躬身道:“末将无能,请大帅责罚!”
严星楚没有立刻说话,他伸手将田进扶起,目光扫过港口的一片狼藉,最终落在田进疲惫而坚毅的脸上。
两人视线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憋闷。
“起来吧,老田。”严星楚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此事罪不在你。我们只想着拿下港口,却忘了我们没有驾驭它的本事。”
他拍了拍田进的肩膀,并肩走向临时帅府,语气沉重:“我们都习惯了在陆地上纵马驰骋,这茫茫大海……是另一片战场啊。”
走进府内,屏退左右,两人对着粗糙的海图,陷入了沉默。
“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严星楚指着海图,“我们没有水兵。俘虏不敢用,自己的人不会水。东牟这次退了,下次还会再来。我们总不能一直靠着岸防炮被动挨打。没有一支能出海的水师,青州港就是个漂亮的牢笼,随时可能被人从海上掐断脖子。”
田进点头,眉头紧锁:“大帅所言极是。末将这几日也在思量,水兵不同于陆军,不是光有胆气就够的。操船、使帆、辨识水文、海战阵法……都需要经年累月的训练。我们……缺时间,更缺能领我们入门的人。”
“人……”严星楚的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脑中飞速闪过各方势力,“天狼军那边,可有精通水战的人才?”
田进摇头:“天狼军虽在南方,但主要活动区域在内陆江河,真正的海战,恐怕也非其所长。而且,向他们借将,终究非长久之计。”
“白袍军与我们一样,都是旱鸭子。西夏更是不能指望。”严星楚沉吟道,“看来,只能从本地想办法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青州港原本的守军、水手、乃至造船工匠,虽然大部分被我们俘虏或打散,但总有漏网之鱼,或者……有心之人。”
田进立刻明白了严星楚的意思:“大帅还是想……招降纳叛?”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严星楚目光锐利,“传令下去,第一,在青州港及周边城镇张贴告示,重金招募熟悉海事、水战者,不论出身,唯才是举;第二,对那些被俘的东牟水手、底层军官进行甄别,愿意归顺、且确有本事的,有家属在的,可以酌情任用;第三,严查港内所有船坞、工坊,找到那些老船匠,我们要尽快修复受损船只,甚至……开始尝试自己造船!”
田进领命:“是!末将这就去办。只是……这信任问题?
严星楚叹了口气:“只能一边用,一边防。设立督战队,由我们的老弟兄担任骨干,掺沙子进去。初期只让他们负责训练、操船,指挥权和火炮控制权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人手里。这是个慢功夫,急不得,但我们没有慢慢来的资本。”
命令迅速下达,只是这次的方向,从熟悉的陆地转向了陌生的大海。
招募告示贴出后,响应者寥寥。普通百姓对打仗避之不及,而有本事的水手大多对这支北方来的军队心存疑虑。
俘虏营里的甄别工作也不顺利。
大部分东牟俘虏态度消极,不愿为“仇敌”效力。偶尔有几个看似配合的,其背景和动机也需反复核查,进展缓慢。
就在严星楚和田进为水兵之事焦头烂额之际,亲卫队长史平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史平带来的消息,像一道闪电劈进了田进的脑子,让他瞬间有点发懵。这几天,他光顾着清点战利品和防御工事,竟然把这么一大票活人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