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记忆数据像星际尘埃般扑面而来，刺得陆沉神经灼痛。他坠入财阀废弃数据中心的意识洪流，无数扭曲的影像碎片擦过身体——破碎的机甲残骸、闪烁的警告红光、孩童惊恐的尖叫……然后是绝对的黑暗。
黑暗凝固了不知多久，前方突兀地亮起一片刺眼的白光。陆沉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猛地穿透过去。
冷。彻骨的冷。
他发现自己悬浮在一个巨大、冰冷、无菌的环形空间上方，如同一个冷漠的神只俯瞰着祭坛。下方是层层叠叠的环形平台，中心则是一个泛着幽蓝光芒的透明圆柱体培养舱。
培养舱里，悬浮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女孩。她蜷缩着，黑色长发如同水草般在淡蓝色的营养液里散开，身体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脆弱蝴蝶。那张苍白的小脸，眉眼轮廓，分明是年幼的赤霄！
“赤霄……”陆沉无声呐喊，意识拼命想向下冲去，却被一股冰冷的数据屏障死死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
“最终调试完成。编号‘赤霄’，准备进行‘意识锚定’植入。”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响起。
陆沉循声猛地抬头，环形平台最高层的控制室内，巨大的观察窗后，站着几个穿着厚重白色防护服的身影。为首那人正对着麦克风说话，身影模糊，但那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凿进陆沉的耳膜！
那声音……低沉、冷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是他养父陆振华的声音！那个在贫民窟教会他第一个机械原理，在寒夜里用体温为他暖手的男人！陆沉如遭雷击，意识剧烈震荡，几乎要被这残酷的真相撕碎。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实验体筛选结果：两千名适格幼年体，存活唯一。”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巨大屏幕上滚动起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无数个小小的培养舱，无数个蜷缩的孩子，在注入某种闪烁着诡异银光的液体后，身体剧烈抽搐、扭曲、溶解……最后化作培养舱底一层粘稠的、暗红色的残渣。只有最中央那个舱体，那个属于幼年赤霄的舱体，里面的小女孩在同样的痛苦中痉挛着，却最终顽强地挺了过来，只是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空洞得没有一丝光。
“编号‘赤霄’，意识锚定植入开始。”那个酷似养父的声音下达了最终指令。
嗤——！
数根尖锐的金属探针，闪烁着致命的寒芒，从培养舱上方冰冷的机械臂中骤然刺出！它们精准、冷酷，如同死神的指尖，狠狠扎向赤霄幼小的头颅！
“不——！”陆沉在数据洪流中发出无声的嘶吼，意识疯狂冲击着屏障，却徒劳无功。
探针刺入的瞬间，培养舱剧烈震动！赤霄小小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嘴巴大张，却没有声音，只有营养液里泛起一连串绝望的气泡。巨大的痛苦让她稚嫩的五官完全扭曲变形。就在这极致痛苦的顶点，小女孩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深处，竟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银白色光芒，快得如同幻觉。紧接着，她的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锚定”了，剧烈的抽搐瞬间停止，整个人如同断电的玩偶般瘫软下去。
控制室厚重的金属门滑开，那个为首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中央的培养舱。防护服的头盔面罩反射着顶灯刺目的白光，依旧看不清面容，但那走路的姿态，那肩背挺直的线条……
陆沉死死盯着，意识如同被冻结的恒星。
那人停在培养舱前，隔着透明舱壁，俯视着里面昏迷的小女孩。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抬了起来，轻轻按在冰冷的舱壁上，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温柔。他低头看着，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完成的、最满意的艺术品。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手套按住的舱壁位置，原本光滑的合金表面，竟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立体纹章！纹路交织，扭曲旋转，散发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仿佛来自宇宙深渊的恶意。那纹章的核心部分，赫然是一条盘踞的、由无数闪烁的量子光点构成的狰狞龙形！
陆沉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纹章……他见过！在烛龙AI核心最底层的加密数据流里，一闪而过的禁忌符号！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酷似养父的人身上？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尖锐鸣啸突然贯穿陆沉的意识！这并非来自记忆空间，而是来自他现实身体的感官，如同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
现实世界，财阀废弃数据中心深处。
这里更像一座被时间遗忘的钢铁坟场。巨大的服务器阵列如同沉默的墓碑林立，断裂的线缆垂落如黑色的藤蔓，厚厚的尘埃覆盖着一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有机体腐败的甜腥气息。
“呃啊——！”
陆沉的身体被重重地撞在一排布满灰尘的服务器机柜上，剧痛让他发出一声闷哼，意识被强行从赤霄的记忆深渊中扯回现实。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血液倒流。
赤霄！不，此刻主导身体的，是她那冰冷残酷、被财阀芯片彻底操控的主人格！她的机械左眼闪烁着狂暴的猩红光芒，如同地狱的入口。那把高频粒子军刀握在她手中，不再是武器，而是她手臂的延伸，是毁灭意志的具现化。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将陆沉连同这整个空间一同斩碎的疯狂！
“陆沉！低头！”一声清厉的娇叱在陆沉耳边炸响。
是“霄”！赤霄的第二人格，那个在绝望中诞生、拥有惊人机械天赋的灵魂！她正拼命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动作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僵硬和不协调。她猛地扑过来，用自己相对完好的右臂狠狠推开陆沉。
嗤啦！
粒子军刀几乎是擦着陆沉的头皮掠过，将他刚才倚靠的服务器机柜斩开一道深达半米的恐怖豁口，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快走！她要彻底毁了这里！”霄的声音急促而痛苦，额头青筋暴起，机械左眼的光芒在猩红与代表她的冷静银白之间疯狂闪烁、跳动，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管。两种人格在她意识深处激烈搏杀，每一次红光的暴涨都伴随着主人格更疯狂的攻击意图。
陆沉踉跄着站稳，还没喘过气，脚下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低头一看，瞬间寒气直冲头顶。
无数只“量子蛞蝓”正从机柜的缝隙、断裂的管道口、甚至天花板的通风口中潮水般涌出！这些半透明的、粘腻的软体生物，身体内部流淌着幽蓝色的光点，正是啃食时间粒子的恐怖怪物。它们爬过的地方，金属地板如同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张，留下道道诡异扭曲的痕迹；垂落的线缆则像经历了数十年风化般迅速锈蚀、断裂。更可怕的是，随着它们的啃噬，整个空间的光线都开始闪烁不定，时间在这里变得粘稠、混乱，如同搅浑的水！
一只蛞蝓爬到了霄的作战靴上，接触的部位瞬间泛起一层灰败的锈迹，并向周围的合成纤维快速蔓延！
“该死！”陆沉咒骂一声，反手抽出腰间的离子切割短刃，一个旋身斩断几条试图爬上霄腿部的蛞蝓。粘稠的蓝色体液溅射出来，带着一股腥甜和焦糊混合的怪味。然而，更多的蛞蝓前仆后继，它们的目标似乎不仅仅是腐蚀物质，更是被赤霄\/霄身上那剧烈冲突的意识波动所吸引，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我……撑不住了……”霄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身体剧烈颤抖。她眼中代表理智的银白光芒正被汹涌的猩红急速吞噬。主人格的力量在量子蛞蝓的刺激下，如同被浇了油的烈火，越烧越旺！她握刀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刀尖再次锁定了陆沉的心脏！
“不！给我停下！”霄猛地用左手死死抓住自己持刀的右腕，指甲深深掐进作战服的合成纤维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这是她对自己身体的禁锢，如同给即将挣脱锁链的猛兽套上最后一道枷锁。
陆沉看到这一幕，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不能再犹豫了！烛龙AI在之前的战斗中能源耗尽，还在自我修复，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必须自救，也必须救霄！
他的目光瞬间扫过周围。断裂的合金板、散落的线缆、报废的伺服电机……最后，定格在角落里一根半埋在尘埃里的沉重合金扳手上！那是维修巨型服务器用的工具，手柄包裹着防滑橡胶，头部是坚固的六角形合金钢，棱角分明，闪着冷硬的光。
就是它！
陆沉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扑向猎物的猛兽，就地一个翻滚，躲开赤霄主人格因身体僵直而劈偏的粒子军刀（刀锋在他身侧的地面犁出一道炽热的熔岩痕迹），沾满灰尘的手掌一把抓住了那根冰冷的合金扳手！沉重的分量感传来，带着金属特有的寒意。
“霄！躲开！”陆沉怒吼，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起，双手紧握扳手，用尽全身的力量，朝着赤霄（或者说，是朝着她主人格操控下的机甲）最脆弱的颈后连接部位——那里正是三枚量子芯片物理链接的神经束集中点——狠狠砸去！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在空旷的数据坟场中炸开！
沉重的合金扳手结结实实地砸在赤霄机甲颈后护甲最薄弱的结合处！巨大的冲击力让坚固的合金瞬间向内凹陷、变形，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火花如同被惊起的萤火虫群，在撞击点猛烈迸射、飞溅！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赤霄喉咙里爆发出来！那不是霄的声音，而是属于主人格最本能的痛苦嘶嚎！
这物理层面的、针对神经束核心的野蛮冲击，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那疯狂闪烁、即将彻底淹没银白的猩红光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一暗，剧烈地颤抖、收缩！一直主导身体的、充满毁灭欲的意志，被这沉重的一击硬生生打得“卡壳”了！
赤霄的身体瞬间僵直在原地，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粒子军刀脱手掉落，“当啷”一声砸在布满蛞蝓的地板上。她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无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捂住剧痛的脖颈。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死寂间隙。
一滴眼泪。
一滴清澈的、温热的、属于人类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那只完好的、属于赤霄原生身体的右眼中涌出，顺着她沾染灰尘和机油的脸颊，滚落下来。
啪嗒。
微不可闻的轻响，却像惊雷般在陆沉死寂的心湖中炸开。
那滴泪珠，在布满锈蚀痕迹和量子蛞蝓粘液的冰冷地板上，摔得粉碎。
控制室巨大的屏幕上，那属于幼年赤霄的残酷画面正定格在探针刺入头颅的瞬间。屏幕冰冷的反光，映着陆沉养父那张模糊在防护面罩后的脸。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他的指尖，似乎在那浮现着狰狞龙形纹章的舱壁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笃。
仿佛一个冰冷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