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的以死相逼,加上二叔陆铮远在一旁不断扇风点火,让陆臣心力交瘁,他也以为这门突如其来的婚事会就此作罢。他甚至已经准备好措辞,如何委婉而坚定地回绝谢家。
然而,事情的走向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天下午,家里那位做事利落的保姆,在给陆母艾灸时,像是无意间闲聊般说道:“老太太,要我说啊,您这可是天大的福气。等您过了门,那可就是堂堂正正的首长夫人了!到时候,谁还敢给您气受?就连你儿媳妇那样家世的,见了您不也得客客气气的?您想什么时候见儿子,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这以后啊,只有您拿捏别人的份儿喽……”
这番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陆母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首长夫人”、“拿捏儿媳妇”……这些字眼对她而言,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诱惑。她一辈子受人白眼,被李琬宁和她背后的家族看不起,如果真的……那是不是就能彻底扬眉吐气了?
犹豫和恐惧,渐渐被一种扭曲的虚荣和报复性的期待所取代。
她找到陆臣,一改之前的哭闹,语气甚至带着几分急切:“小臣,妈想通了,妈同意嫁了!谢家……挺好的。”
陆臣看着母亲眼中陌生的光芒,心中诧异,但见她不再寻死觅活,也只得压下疑虑,着手安排。婚事在谢家的主导下,进行得异常迅速和顺利。
盛大的婚宴结束,宾客散尽。陆臣看着身穿红色旗袍、妆容精致的母亲,心中百感交集,正准备告辞离开。
“小臣!”陆母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刚刚在酒席上的笑容消失无踪,脸上满是惊慌和后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行……妈害怕……妈不想留在这里,这里太大了,空荡荡的……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是李家!一定是李家害我!那个保姆……那个保姆肯定是李家收买来骗我的!他们就是嫌我碍眼,想把我打发走!”
她语无伦次,紧紧抓着儿子,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陆臣看着母亲这般模样,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闷得发疼。他何尝不知道这其中可能有李家的推手?何尝不心疼母亲的惶恐?
可是,请柬已发,婚礼已办,满城皆知他母亲嫁入了谢家。此刻反悔,将谢家的颜面置于何地?那后果,绝不是他们母子能够承受的。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冷酷的决绝。他轻轻掰开母亲的手,声音低沉而沙哑:
“妈,木已成舟。”
“……就这样吧。”
说完,他不敢再看母亲绝望的眼神,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这栋张灯结彩、却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大宅。
陆臣带着满心的愧疚与不安,度过了最初的几个月。他几乎做好了随时接到母亲哭诉电话的准备,甚至暗中派人留意谢家的动静。
然而,传回来的消息却一次次让他意外,乃至愕然。
母亲非但没有受委屈,反而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谢老爷子,那位曾经位高权重、不怒自威的老人,在母亲面前,竟全然没了架子。据说,他晨练时会特意绕到母亲喜欢的小花园;吃饭时,会记得她偏爱清淡的口味;甚至母亲随口提了句喜欢某种兰花,第二天,谢家的花房里就多了好几盆名贵品种。
这哪里是找个“保姆”?分明是捧在手心里怕化了。
谢家的儿女们,许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或许也是母亲那种与豪门贵妇截然不同的质朴和小心翼翼,反而让他们放下了戒备,对这位年轻的继母也算客气尊重,至少表面上的礼数周全,从未让她难堪。
更让陆臣意想不到的是母亲的变化。
再次见到母亲,是在一次谢家举办的小型家宴上。她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苏绣旗袍,头发挽得一丝不苟,脸上竟有了些丰腴的红润。她不再是那个在陆家别墅里,对着李琬宁横眉冷对、怨气冲天的婆婆,也不是那个惊慌失措抓着他不放的无助妇人。她坐在谢老爷子身边,虽然依旧有些拘谨,但眉宇间舒展了许多,偶尔还会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羞怯的笑容。
那一刻,陆臣心中百味杂陈。
他想起母亲在深圳城中村踩着三轮车的佝偻背影,想起她在陆家被沈清澜辱骂时的隐忍,想起她因为和李琬宁争吵而变得尖刻的面容……再看眼前这个被悉心呵护、仿佛年轻了十岁的妇人,他忽然觉得,那个保姆阴差阳错的“点拨”,或许……歪打正着?
借着谢家这股东风,陆臣在陆氏集团的地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稳固。
以前那些因为他的出身、年龄而暗中不服,甚至被二叔笼络的元老,此刻彻底偃旗息鼓。谢家那无形的、却重若千钧的权势,比任何商业手段都更具威慑力。陆臣的决策在集团内畅通无阻,他真正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不仅在集团内部,在外界的商业往来、人际交往中,当人们得知他不仅是陆氏的掌舵人,更是谢家的“半子”,态度都变得格外热络与尊重。许多曾经需要耗费大量心力才能敲开的门,如今都主动为他敞开。
日子,仿佛终于拨云见日,朝着明亮顺遂的方向发展。
而真正让陆臣感觉人生被彻底照亮的,是儿子陆少安的降生。
当他在产房外,听到那一声响亮啼哭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护士将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抱到他面前,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柔软的、带着生命温度的触感,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世界。
他低头看着儿子紧闭的双眼, 粉嫩的手指,一股汹涌的热流直冲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了。他紧紧抱着儿子,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这是自父亲去世后,他第一次流泪。这泪水里,有初为人父的狂喜,有对生命的延续,也有对自己坎坷来路的无限感慨。
他将脸颊轻轻贴在儿子娇嫩的脸蛋上,在心中立下誓言:
“儿子,爸爸所经历的一切屈辱、挣扎、无奈和痛苦,绝不会让你再经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