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天正在天阳峰顶的望岳石上闭目打坐，周身萦绕的淡金色真气忽然一阵紊乱。他霍然睁眼，只见西南方向的天幕被一道璀璨光柱撕裂，那光柱自九天垂落，直直射向桂花山的方向，映得半边天空都泛起琉璃般的光泽。
\"桂花山？！\"付天脸色骤变，袖中飞剑骤然出鞘，发出清越的嗡鸣。他指尖掐诀，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出，衣袂在山风中猎猎作响。脚下云海翻涌，他却顾不得欣赏这平日难得一见的盛景，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越来越盛的光柱，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剑光划破长空，付天不惜耗费真气催谷遁法，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残影。天阳峰与桂花山相隔三百余里，寻常修士需半日路程，他却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已遥遥望见桂花山巅那片熟悉的梅林。此刻梅林上空的光柱正剧烈波动，隐约有灵力爆炸的轰鸣声传来。
\"速去支援！\"付天低喝一声，将飞剑速度提到极致，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片混乱的灵力风暴疾驰而去。山风在耳边呼啸，他能清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焦灼气息，额角渗出的汗珠尚未滴落，便已被急速流动的气流蒸成白雾。
付天推开家门，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却在看清客厅景象时骤然顿住脚步。
客厅中央，浅浅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周身被一道柔和却不容穿透的银白色光柱笼罩。光柱边缘流动着细碎的金色光点，将她衬得如同沉睡的精灵，双目轻阖，神情安详。
“爸！”
“爸爸！”
两道带着哭腔的童声同时响起。付天这才注意到缩在沙发角落的付紫珏姐弟俩，姐姐付紫珏紧紧搂着弟弟，小手攥着沙发巾，指节泛白；弟弟则把脸埋在姐姐肩头，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光柱。
付天放轻脚步走过去，感受不到丝毫能量波动，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付紫珏的后背：“别怕，浅浅姐姐没事。”
他伸手拭去女孩眼角的泪珠，目光扫过光柱中浅浅平稳的呼吸，声音放得更柔：“你们看，她脸上还带着笑呢。”
弟弟悄悄抬起头，小声问：“浅浅姐姐……是在发光吗？”
“嗯，”付天握住他冰凉的小手，“浅浅姐姐可能在做一个很美的梦，我们就在这里陪着她，好吗？”
付紫珏抿着唇点了点头，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沙发巾。
暮色四合时，一道微弱的传音骤然在两人识海中响起，佟欣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将家族面临的危机与黑袍修士提出的交易和盘托出。付天脸色骤变，而浅浅垂眸望着地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黑袍人低沉的催促声。浅浅猛地抬头，眼底泛红，却还是对付天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付天哥，我……我得走了。”她的声音轻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付天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通红：“浅浅，别走！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别的出路！”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不舍与无助。
浅浅轻轻摇头，泪水终于滑落，滴在付天的手背上，滚烫：“没有办法了……付天哥，照顾好自己，也……也照顾好佟欣姐姐。”她用力挣开付天的手，转身踉跄地向外走去，没有再回头。
付天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一步步走向院外那道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黑袍人伸出手，浅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搭了上去。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付天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晚风卷起他的衣袂，也卷走了他压抑许久的呜咽声。他缓缓蹲下身，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空气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与不舍。
浅浅的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每走一步都要回头望一眼那片青瓦连绵的族地。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像极了她此刻被揉碎的心。付天沉默地走在身侧，玄色衣袍被傍晚的风掀起边角，他垂眸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手指，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门前那棵百年老槐的叶子沙沙作响，暮色正沿着树干一点点往上爬。浅浅忽然停住脚步，望着族地深处那几扇亮着灯的窗棂，泪水终于决堤。她知道那是孩子们的房间，此刻或许正有双小手扒着窗沿，好奇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口像破了个大洞，冷风裹挟着骨肉分离的痛楚往里灌，她几乎要站立不稳。
\"该走了。\"付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四肢百骸。
浅浅咬着唇点点头，转身的刹那，视线恰好撞进巷口那两团浓重的黑影里。两个黑袍修士不知何时已立在那里，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线紧绷的弧度。他们像两尊沉默的石像，黑袍下摆纹丝不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晚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黑袍修士的靴底。浅浅的脊背猛地僵住，那些强行压下去的哽咽瞬间堵在喉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知道，这两个黑衣人，就是来带她离开的人。
付家众人面色凝重地立在府门前，少年身着素白衣衫，被族中长辈引至石阶下。两位黑袍修士静立在巷口阴影中，兜帽压得极低，仅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见少年身影出现，其中一人缓缓抬手，黑袍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串暗紫色念珠。
\"总算没误了时辰。\"左侧修士声音沙哑如磨砂相击，他朝同伴微微颔首，两人同时迈步上前。黑袍下摆扫过青石板路，带起细微的风声。
少年垂着眼帘，纤长的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袖。为首的修士在他面前三尺处站定，忽然抬手抚胸，行了个古怪的礼节——左手五指并拢按在右肩，腰腹微躬，黑袍上绣的银线暗纹在晨光下闪过一丝冷芒。
\"吾乃玄元宗护法墨尘。\"他声音平缓无波，\"这位是师弟玄真。\"另一位修士同样行了一礼，始终沉默不语。墨尘目光落在少年脸上，沙哑的嗓音添了几分郑重：\"奉宗主谕，特来接引少主回山。\"
付家族长上前一步，嘴唇动了动，终究只化作一声长叹。少年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依旧挺直脊背，没有抬头。
残阳如血，将付家朱漆大门染得一片殷红。浅浅站在青石板路上，最后一次回望这座承载了她十五年光阴的宅院。门楣上褪色的雕花，阶前半枯的兰草，还有廊下那株她与付天一起栽下的石榴树，此刻都在暮色中模糊成一团酸涩的剪影。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泛白，喉间像堵着团滚烫的棉絮，连一句\"再见\"都哽咽在胸口。
\"让开！\"
骤然响起的怒吼撕破了沉寂。付天赤红着双目冲破人群，玄色锦袍被挣得歪斜，肩头还残留着方才被家族长辈拉扯的指痕。他死死盯着那抹纤弱的背影，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将空气都燃尽：\"浅浅！\"
女孩猛地回头，发髻上的银铃碎玉般轻响。她看见他被叔伯死死按住，身体却仍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反抗。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盛满血丝，像濒死的困兽。
\"等我——\"付天的声音嘶哑如裂帛，却带着金石般的决绝，\"浅浅，你听着，无论天涯海角，我付天定会把你找回来！\"
黑袍修士漠然地扣住浅浅的手腕，冰冷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她想摇头，想告诉他不必如此，想伸手再触碰一下他眼角的泪痣，可所有动作都被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禁锢。唯有两行清泪挣脱眼眶，砸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走。\"左侧的黑袍人声音毫无波澜。
浅浅被拖拽着转身，绣鞋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拼命回头，望着那个在暮色中越来越小的身影，望着他被族人死死按在地上，却仍倔强地昂着头，像株不肯弯折的青松。马车轱辘缓缓转动，将那道撕心裂肺的\"等我\"碾碎在尘土里，只留下付天跪在原地，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任由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