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黄婉的房间,原本是一间闲置的医疗器材仓库,此刻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压抑的气息。
一盏功率不大的电灯悬在屋顶,光线昏黄,将黄婉略显苍白的脸照得半明半暗。
她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负责主审的是李明柱,旁边坐着负责记录的是一个特务连的队员。
“黄婉,”李明柱开口,语气尽量平和,试图稳定对方的情绪,“请你如实说明,从你宿舍和药房搜出的密写药水、钞票和金条,还有笔记本上记录的那些…是怎么回事?”
“冤枉!我是被冤枉的!”
黄婉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厉刺耳,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演技精湛。
“李同志!我对革命一片忠心,天天起早贪黑照顾伤员,你们不能凭白无故污蔑好人!一定是有人看我不顺眼,栽赃陷害!是王守业!对,一定是他!他上次想占我便宜,我没答应,他就怀恨在心!”
她语速极快,情绪激动,甚至作势要站起来,被旁边的战士按住。她又试图用头去撞旁边的桌角,哭喊着:
“让我死了算了!我用死来证明我的清白!”李明柱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番表演。他不是第一次审讯特务,对于黄婉的撒泼打滚、试图搅浑水蒙混过关的伎俩。
他没有立刻驳斥,而是等黄婉的哭声稍微低下去一些,才冷冷地指着桌上摊开的物证:
“栽赃?黄婉,密写药水的瓶子上的指纹,经过初步核对,与你的指纹高度吻合。这些东西在你自己钉的暗格里,难道也是别人能轻易放进去的?还有这张,”
他拿起一张用普通墨水书写,看似是药品清单的纸。
“经过技术处理,背面显影出了关于三团伤员数量和预计转运时间的密写内容,笔迹鉴定初步结果,与你日常记录药品的笔迹一致。这些,你怎么解释?”
黄婉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神剧烈闪烁,胸口起伏不定。她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快,证据核实得如此精准。她强辩道:
“暗格……那是我藏私房钱的地方,可能被别人知道了放这些东西进去来嫁祸给我!笔迹……笔迹也能模仿!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依旧咬死是陷害,但语气已不如最初那般笃定,眼神开始躲避李明柱锐利的目光。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赵大勇和周锐走了进来。赵大勇没有穿外套,只着一件军灰色衬衣,肩膀上的军衔却清晰可见。
他步伐沉稳,目光如炬,一进来,整个房间的气压仿佛都低了几分。
李明柱和特务连队员立刻起身。
“团长好!”两人齐声问好。
“两位辛苦了!审问得怎么样?”赵大勇轻声问道。
“团长,她拒不认罪,在负隅顽抗…”李明柱声音提高了几分。
黄婉看到赵大勇,尤其是感受到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和洞察一切的眼神,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之前伪装的激动和委屈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不少气。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赵大勇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主审位置坐下,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落在黄婉身上,从上到下,仔细地审视着,
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真实价值。这种沉默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比任何呵斥都更让黄婉感到窒息和不安。
她感觉自己的所有伪装在这道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剩下黄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记录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终于,赵大勇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和冰冷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黄婉的心上:
“黄婉,你的代号是‘夜枭’?”
黄婉浑身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
“这个名字,”赵大勇继续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是你自己起的,觉得适合你在黑暗中的勾当?还是那个所谓的‘老板’,欣赏你像夜枭一样在夜间活动、悄无声息传递情报的本事,赐给你的?”
“什么夜枭……我不知道……我听不懂……”黄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底气不足。
“不知道?”赵大勇轻轻拿起桌上那本笔记本,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记忆,目光却始终锁定黄婉,
“那密写药水,你利用夜间值班,在药房里偷偷密写情报时,是王守业让你写的?”
他放下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紧盯住黄婉慌乱躲闪的目光,语气陡然加重:
“你以为你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别人头上,自己就能洗干净?或者,你还指望那个藏在阴沟里的‘老板’,能神通广大地来救你出去?”
黄婉的嘴唇开始哆嗦,赵大勇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她最脆弱的心防上。
赵大勇不给喘息之机,抛出了致命的杀手锏:
“我告诉你,负隅顽抗没有用,没有充分证据我们也不会抓你。就连你每天晚上送给他的什么东西!他都全部交代了…”
赵大勇刻意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
“宽大处理”四字如同惊雷,在黄婉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极度的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
这个细节!极其隐蔽,王守业连和她说过什么话都交代了?……难道王守业真的什么都说了?
黄婉心乱如麻,脑袋里一片空白。
一瞬间,黄婉感觉自己被彻底背叛和抛弃了。她为王守业冒险传递情报,承担着最大的风险,事到临头,他却把自己卖得如此彻底!那种被利用、被牺牲的绝望和愤怒,瞬间冲垮了她勉强维持的理智。
赵大勇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这瞬间的心理崩溃,立刻转换语气,带上了一丝看似“客观”甚至“惋惜”的意味,继续离间:
“黄婉,你年纪轻轻,又有护理技术,本来前途光明。为了些钱财,走上这条不归路,值得吗?你再仔细想想,王守业把你安排在药房这个关键位置,让你承担最危险的夜间联络任务,直接和特务打交道,他自己呢?稳坐副院长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有事让你顶在前面。现在出了事,他把所有能推的责任,都推到了你身上!说你才是主谋,说你贪得无厌,主动勾搭外部特务!你还要为了这样一个出卖你的人,死扛着吗?值得吗?”
“他胡说!他放屁!”黄婉终于彻底失控,积压的恐惧、委屈和被出卖的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眼泪汹涌而出,
“是他!都是他逼我的!他当初假惺惺关心我,说看我娘病得可怜,给我钱给她看病!后来他就拿我偷偷换过几次药的事情威胁我!外面接头的人也是他联系的!指令也是他转达的!我只是听他的命令行事!有个瘸子……那个瘸子就是‘老板’派来送东西和指令的!王守业他不得好死!他丧尽天良!”
情绪的堤坝彻底决口。黄婉哭得浑身发抖,之前所有的狡辩和伪装都被抛弃。在李明柱和周锐随后冷静而缜密的追问下,她断断续续地交代了所有罪行。
甚至连“夜枭”这个代号也交代清楚,原因竟然和赵大勇想的一样,就是因为她老是夜里出动,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她详细描述了如何利用护士身份,在照料伤员时,伪装同情,套取部队番号、动向、伤员数量等信息;如何利用夜间药房相对独立的机会,使用微型相机拍摄文件(包括一些经过王守业手的非加密文件),用密写药水整理情报;如何与外部特务接头——有时是那个“瘸子”,有时是戴毡帽的人,接头信号有时是三长两短的敲窗,有时是特定颜色的布条;她还供出了另一个连王守业都不知道的、位于医院外废弃水井壁上的备用死信箱;最后,她提到了“老板”最近催要野战机关转移路线的急切指令,以及那份巨大的、令人恐惧的压力。
“……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那些信任我的伤员……”
黄婉瘫在椅子上,泣不成声,精神完全垮塌,
“可我娘……我娘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病的快不行了……求求你们,看在她快要死的份上,别牵连她……给我一个痛快吧……”
黄婉的审讯,在赵大勇精准的心理攻势下,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与黄婉那边的激烈对抗不同,审讯汪明的房间气氛显得更为“顺畅”,甚至带着一种一边倒的碾压。
汪明被李大牛像拎小鸡一样带进来时,就已经面无人色,双腿发软。他被按在椅子上,头几乎要埋到裤裆里,浑身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真正如同筛糠一般。
负责审讯他的是侦查队员孙永和一个记录的特务连战士。
孙永还没开口,只是将记录本在桌上重重一顿,发出“啪”的一声响。
汪明就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带着哭腔喊道:
“长官!首长!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求求你们别杀我!我……我也是被逼的啊!”
孙永心中暗忖,这比预想的还要容易。他沉声道:
“汪明,把你干的坏事,从头到尾,老老实实说清楚!要有半点隐瞒,后果你知道!”
“我说!我说!”汪明忙不迭地点头,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也顾不上擦,就开始语无伦次地交代,“是……是王副院长……王守业他……他让我帮他送信的……一开始就是说些普通的文件……后来……后来就有些不一样的了……”
“怎么不一样?”孙永追问。
“就……就是用特别的信封,或者夹在报纸、文件袋的夹层里……他不让我看,就说送到指定的地方,有时候是放在镇东头老槐树往北数第三块砖的缝里,有时候是……是塞进桥墩下面一个窟窿眼……”
汪明努力回忆着,生怕漏掉一点,“他……他每次给我点钱,说是辛苦费……我……我贪小便宜,就……就答应了……”
“你不知道那是情报?”孙永厉声问。
“我……我后来有点怀疑……但……但王副院长说,是……是给上面领导的特殊汇报,不能走明面……我……我不敢多问……”
汪明的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悔恨和恐惧。
“那你今天上午急匆匆去找王守业,汇报转信站查询标记文件的事情,又是为什么?”孙永切入关键点。
汪明的脸色更加惨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我害怕……那份文件,是……是王副院长前几天让我寄出去的,用的就是那种特殊方式……上面好像做了个不起眼的记号……今天转信站的同志随口问了一句,我……我当时心就慌了,赶紧跑去告诉王副院长……他……他听了也很紧张,让我别声张,说他会处理……”
在孙浩的进一步讯问下,汪明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倒了出来:
除了送信,他还帮王守业观察过几次军区来往的人员和频率,偷偷注意过哪些干部来医院探望重伤员停留的时间长……他知道自己地位低,接触不到核心,王守业也只是利用他跑腿,但他为了那点“辛苦费”和不敢得罪领导,一步步深陷其中。
他的交代琐碎、杂乱,但与他之前的行为和王守业、黄婉的供词相互印证,填补了这个特务小组活动的一些细节。
他的崩溃是彻底的,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求饶。
“首长,我认罪!我认罪!求你们宽大处理!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汪明瘫在地上,反复重复着这些话。
李大牛让人把他带下去,仔细看管。看着汪明狼狈不堪的背影,李大牛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被贪婪和怯懦推向深渊的小人物,可悲,但更可恨。
至此,王守业、黄婉、汪明这三名潜伏在医院内部的敌特,在确凿的证据和有针对性的审讯策略下,全部交代了罪行,这个名为“槐树”的潜伏小组被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