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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大吴德佑三年,帝城金陵,暗流涌动。寒云连月不开,重压之下,朱雀大街之青石板,亦泛湿冷之气。时,正一品太保兼兵部尚书、御史大夫谢渊,以 “通敌误国” 之罪下狱论死,诏命自宫中传出。恰此时,九边军镇之加急军报,几与诏命同至兵部。各镇总兵奏疏,字字泣血,然皆为理刑院之番子拦于宫门外。

谢渊历经永熙、德佑两朝,督边十载,未尝一败。宣府保卫战,形势最险,彼以三万残兵,拒北元十万铁骑于狼山。谢公身先士卒,坚守城头,三日三夜未曾稍离。甲胄之上,血凝冰棱,犹自不退。终以 “坚壁清野、诱敌深击” 之策,斩获敌首三万,自此北元闻其名而胆寒。

后,谢渊竟以 “通敌谋逆” 之罪,伏诛于西市,天下为之震动。谢公起于边庭,凭赫赫战功,累迁至太保兼兵部尚书,总摄九边防务,兼掌御史台以监察百官。其为人刚正不阿,弹劾权奸,不计其数,终为魏进忠、徐靖之徒所构陷。谢公死之日,京中百姓罢市,街巷皆哭;边地将士,脱甲致哀。然诏狱署提督徐靖,竟于刑场对面之酒肆,举杯相庆。盖此 “钉子”,压其十载,今既拔除,其仕途青云,自此无阻。

谢公凭此战功,累迁太保,兼领御史台。一手总掌全国军政及九边防务,一手持尚方剑以察百官。虽身着正一品麒麟补服,却常着旧棉袍出入军营。其刚直之名,令朝中贪墨权贵,如芒在背。

忠魂

孤忠似玉碎尘埃,佞焰熏天蔽日开。

丹墀血冷权臣乐,边草霜寒故吏哀。

玄卫刀横冤骨累,理刑诏下伪书来。

待期青史昭明鉴,留照山河劫后灰。

铁骑昔扫漠北尘,丹心竟殒帝城春。

伪章乱印掩忠骨,浊帑私囊谀权臣。

墨冷文勘存铁证,灯残诏狱显清真。

休言孤愤无回应,青史长铭不朽身。

帝城金陵寒云锁月,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沁着刺骨湿冷,一如朝堂之上密不透风的暗流。正一品太保兼兵部尚书、御史大夫谢渊,以“通敌误国”之罪下狱论死的诏命自深宫传出时,九边军镇的加急军报恰也堆至兵部案头——各镇总兵字字泣血的奏疏,全被理刑院番子拦在宫门外,不得上达天听。彼时理刑院虽未设专主,却早由魏进忠心腹、正三品总管太监李德全暗中操盘,只待时机成熟便扶正。

谢渊历仕两朝,督边十载未尝一败。宣府保卫战最是凶险,他以三万残兵拒北元十万铁骑于狼山,身先士卒守在城头三日三夜,甲胄凝满血冰仍不退半步。终以“坚壁清野、诱敌深击”之策斩获敌首三万,自此北元闻其名便胆寒。这位起于边庭的名将,凭赫赫战功累迁至太保,一手总掌全国军政与九边防务,一手持尚方剑监察百官,与从一品少保兼玄夜卫指挥使周显遥相呼应——周显掌玄夜卫这一特务机构,监察缉捕、统辖诏狱与密探,直属于帝,本是制衡权臣的利器,却因天德帝宠信魏进忠而渐被架空。

谁料这般忠良,竟栽于从一品镇刑司提督石迁与诏狱署提督徐靖的构陷。石迁掌镇刑司这一旧特务机构,本是旧党核心,统辖旧吏密探,为攀附魏进忠,牵头伪造“通敌书信”,其副提督石崇协理事务,掌旧档管理与密探调度,亲手篡改谢渊防务文书作为“罪证”。最终谢渊以“通敌谋逆”罪伏诛西市,死之日,京中百姓罢市巷哭,边地将士脱甲致哀,而徐靖——这位掌诏狱署(专司重案关押审讯)的从二品官员,却在刑场对面酒肆凭栏举杯。这颗因十年前滥用私刑被谢渊杖责、压了他十年的“钉子”既除,他的青云路,自此再无阻碍。

谢渊的头颅滚落在西市雪地时,徐靖正立在酒肆二楼临窗处。绯红色官袍被朔风掀起边角,衬得他面色比阶前寒雪更阴鸷。指尖青瓷酒杯盛着滚烫的屠苏酒,暖意却渗不透心底三十年的怨毒——十年前顺天府大堂,他身为从七品司狱,仗着与魏进忠的交情滥用私刑,被时任御史大夫的谢渊当庭喝止。“律法乃国之基石,非尔等构陷忠良的屠刀!”那声斥骂如洪钟贯耳,随之而来的二十杖责,让他卧榻三月,每一次翻身都痛彻骨髓,这恨便刻进了骨子里。

亲卫躬身禀报魏进忠相召时,徐靖的目光扫过楼下人群,恰见玄夜卫校尉秦飞紧揣着一枚龙纹铜扣——那是谢渊生前亲赠的信物。他喉间溢出一声嗤笑:“愚忠无用,站错队便是死路。”下楼时,撞见个白发老妇跪在刑场边为谢渊哭拜,他脚步一顿,冷声道:“将这老妇枷在街口老槐树下,让百官都看看,为谢党张目的下场。”路过玄夜卫衙署时,他瞥见周显的仪仗停在巷口,这位从一品少保脸色铁青,却终是转身离去——玄夜卫虽掌密探,可镇刑司的眼线早已遍布京中,周显稍有异动便会被魏进忠参奏“结党”。

谢渊伏诛次日,徐靖捧着连夜手书的“谢党名录”,在魏府朱门外从晨光熹微跪到日头正午。雪水混着膝盖渗血,在官袍上冻成暗红冰碴,他却连眉峰都未动一下。名录上朱笔圈点密密麻麻,上至兵部侍郎,下至宣府哨官,连谢府送药的老仆都标着“需严审”,旁边附注“石提督亲批”——他特意借石迁之名压阵,毕竟镇刑司的威慑力远胜诏狱署。

吏部尚书李嵩路过见了,皱眉道:“徐大人,此录牵连过广,恐引非议。”徐靖抬头时,眼中只剩谄媚:“李大人不知,欲除大树需先断枝蔓,不震慑百官,谁肯真心依附魏公?石提督已点头,理刑院李总管也允诺派番子协助拿人。”这话恰被廊下的魏进忠听去,当即召他入府,拍着他的肩道:“知我者,徐卿也。”当日便上疏举荐他掌玄夜卫南司,许以“便宜行事”之权,同时暗示石迁:“徐靖可用,镇刑司需与他多通气。”石迁虽心有不满,却因魏进忠撑腰而不敢发作,只命石崇暗中监视徐靖动向。

徐靖上任首日,便亲手摘下南司“肃靖妖氛”的匾额,换上手书的“肃清奸佞”四字,笔锋凌厉如刀。见谢渊旧部张主事仍不肯低头,他当即抛出石崇篡改的防务文书,指尖划过案上张主事幼子的生辰八字:“张大人是个聪明人,何必让稚子替你担罪?”张主事望着文书上被涂改的笔迹,终是颓然垂首,在供词上签下名字。

张主事的供词递入魏府不过半日,天德佑帝“斩立决”的朱批便已送达。徐靖特意命人将其头颅斩下,用黑漆木牌标上“谢党余孽,此为下场”,高高挂在南司辕门。朔风卷着雪沫打在木牌上,百官路过时无不垂首疾行,连眼角都不敢扫过那狰狞的首级——镇刑司的番子就守在辕门两侧,谁若停留便会被记下姓名,冠以“谢党疑犯”的名头。

他站在辕下,看着官吏们畏缩的模样,嘴角勾起冷笑,转头对亲卫道:“把‘雪蚕衣’备好。”那是他改良的酷刑——将粗麻布浸透冰水裹在人身上,置于寒风中冻硬,再用木棒狠狠敲碎,连皮带肉撕下来,受刑者往往哀嚎数日才死。此时恰逢北司秦飞奉命前往宣府,欲寻谢渊旧部岳谦取证,徐靖得知后,指尖在舆图上宣府的位置轻点,立刻修书一封密送宣府副总兵李默,信中承诺:“若除岳谦,总兵之位必是你的,石提督已默许。”

亲卫将密信送走时,低声问:“大人,周显大人那边需不需……”徐靖摇头,眼中闪过狠厉:“周显是少保,陛下还需他撑着玄夜卫门面,暂时动不得,但谢渊的旧部,一个都留不得。”炉火映着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既要借魏进忠之势,又要防石迁猜忌,这权力的棋局,需步步为营。

宣府军帐内,寒风卷着沙砾拍打帐帘,李默捏着徐靖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帐中案前,岳谦正捧着边军布防图细细标注,见李默进来,抬头笑道:“李将军来得正好,这处隘口需增派……”话未说完,便被李默抛出的“谢渊手令”砸中面门。

“岳谦,你好大的胆子!”李默怒喝,“竟私受谢渊密令,虚报战功克扣军饷!”岳谦捡起手令,只扫一眼便怒拍案几:“此乃伪造!谢大人私印是麒麟纹,这印连麟甲纹路都刻错了!”他指着印鉴上的破绽,声音发颤,“李将军,你忘了当年你重伤坠马,是谁从尸堆里把你救回来的?石迁、徐靖的为人,你还信不过吗?”

李默的目光躲闪了一瞬,随即闭紧双眼挥手:“来人!把这逆贼锁了,押解回京交徐提督发落!”帐外亲兵涌入时,岳谦嘶吼着扑向李默,却被死死按住。他望着李默腰间新换的玉带——那是徐靖送来的“信物”,终是明白了什么,笑声中满是悲凉:“痴儿!石迁构陷忠良,魏进忠权欲熏心,你今日助纣为虐,他日必被他们卸磨杀驴!”

岳谦被押回京城时,已是三更天。徐靖在诏狱刑房等候,石崇受石迁之命也在场监审,烛火将“纸糊脸”的桑皮纸映得发黄。“岳千户,招了吧,免受皮肉之苦。”徐靖端着茶杯,语气“和善”。岳谦只啐出一口血水:“奸贼!石迁伪造文书,你滥用私刑,谢大人的忠魂,迟早会收了你们!”岳谦被押回京城时,已是三更天。诏狱刑房内寒气刺骨,墙壁上凝结的冰珠顺着青砖缝隙往下淌,滴在地上汇成细小的冰碴。

徐靖端坐在暖炉旁的太师椅上,石崇受石迁之命立在一侧监审,烛火将“纸糊脸”的桑皮纸映得发黄发脆,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霉味混合的恶臭。“岳千户,一路劳顿,招了吧,免受这皮肉之苦。”徐靖呷了口温热的黄酒,语气里的“和善”比刑房的寒气更令人齿冷。岳谦被铁链缚在刑架上,粗粝的铁链磨破了他的手腕,渗出血珠又冻成暗红的冰粒,他猛地抬起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正落在徐靖脚边的青砖上:“奸贼!石迁伪造文书,你滥用私刑,谢大人在九泉之下看着,迟早会收了你们这群豺狼!”

桑皮纸一张张糊上,岳谦的呼吸渐渐微弱,临终前,他用尽最后力气喊出的仍是“谢大人”三字,在寂静的刑房里回荡,终被风雪吞没。石崇皱眉对徐靖道:“徐大人,动静太大,恐被玄夜卫察觉。”徐靖冷笑:“周显自身难保,秦飞一个校尉,能掀起什么风浪?”

徐靖脸色一沉,将酒杯重重顿在案上:“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刑!”两名狱卒立刻上前,先是用浸透冰水的麻布擦拭岳谦的脸,冰冷的水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流,冻得他牙关打颤,却仍梗着脖子怒视徐靖。紧接着,第一张桑皮纸被敷上他的口鼻,狱卒拿着喷壶细细喷洒,桑皮纸瞬间吸饱水分,紧紧贴在他的脸上,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说不说?”徐靖起身走到他面前,用靴尖踢了踢他的膝盖。岳谦拼尽全力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角迸出血丝。

第二张、第三张……桑皮纸一张张叠加,岳谦的胸膛起伏越来越剧烈,原本怒视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只有嘴唇还在微弱地动着。石崇皱着眉上前一步:“徐大人,再下去就断气了,恐难向石提督交代。”徐靖抬手示意狱卒停下,俯身凑近岳谦:“最后问你一次,谢渊的同党还有谁?”

岳谦猛地瞪大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喉咙的束缚,嘶哑却清晰地喊出:“谢……大……人……”这三个字像是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话音落下,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胸膛彻底停止了起伏。寒风从刑房的气窗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将他不屈的侧脸映在冰冷的墙壁上,那道因常年征战留下的疤痕,在火光中仿佛仍带着沙场的锐气。石崇望着岳谦僵直的身体,眉头拧得更紧:“徐大人,动静太大,玄夜卫若查起来……”

徐靖冷笑一声,转身走回暖炉旁:“周显自身难保,秦飞一个小小校尉,能掀起什么风浪?拖出去,扔到乱葬岗喂野狗。”狱卒上前解开铁链时,岳谦的手指仍保持着攥紧的姿势,仿佛还在紧握着谢渊亲授的兵符,那抹忠诚的余温,在冰冷的刑房里久久不散,终被呼啸的风雪吞没。

岳谦的死,成了徐靖清洗南司的借口。刑具库百户赵嵩看不惯他私藏改良烙铁,直言“此刑太过酷烈,不合规制”,徐靖当即扣上“私通谢党”的罪名,命人将赵嵩拖至辕门杖毙。木杖落下时,赵嵩仍在嘶吼“徐靖奸贼、石迁同谋”,鲜血溅红了辕门前的青石,徐靖却站在廊下饮酒,石崇带来的镇刑司番子则堵住街口,不准百姓围观。

文书房老典吏只因核对供词时,轻声质疑“此墨迹非谢大人所用”,次日便被革职抄家,流放三千里苦寒之地。不到半月,南司原有官吏或死或贬,徐靖从诏狱调来了二十余名亡命之徒,为首的张彪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那是当年私审犯人时留下的“功劳”。徐靖亲笔批令张彪“掌南司缉捕事”,连从一品少保兼玄夜卫指挥使周显的复核流程都直接跳过——周显得知后虽怒,却因镇刑司握着他当年“未及时揭发谢党”的诬告材料,只能忍气吞声。

他还亲手修改南司规章,在“案卷流转”一条后添上“需经提督画押方可上报”,硬生生将周显的权力架空。看着张彪等人在堂下躬身行礼,徐靖的目光投向御史台的方向——谢渊当年端坐御史台,一纸弹章便令百官失色的威势,夜夜入他梦境。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那位置,迟早是我的。”石崇将这一切密报石迁,石迁暗忖:“徐靖野心不小,待他与魏公生隙,便是我除他之时。”

为牢牢攀住魏进忠,徐靖将主意打到了边军粮饷上。天德佑三年冬,朝廷拨给宣府的十万石粮草、五千套冬衣运抵南司辖地时,他直接命人扣下大半,转手卖给漠北商贩。寒衣换得的十万两赃银,他一分未留,五万两装入鎏金礼盒送入魏府,余下五万两则悄悄用来招募私兵——此事他特意瞒着石迁,只让张彪暗中操办。

城郊密林深处,他开辟了隐秘训练场,私兵们身着玄色劲装,手持挪用的玄铁弯刀与连弩,日夜操练。徐靖还让人仿制了玄夜卫令牌,方便私兵在城中行动。此事被户部尚书刘焕察觉——核查粮饷时,宣府实收数目与账面差了近七成。刘焕连夜草拟奏折,欲弹劾徐靖,却被门生死死拦住:“老师,谢大人的下场就在眼前,石提督与理刑院李总管都护着他,您这是自投罗网!”

刘焕望着案上的奏折,终是长叹一声,将其投入炭盆。火光映着他苍老的面容,满是无力。而这一切,早已被徐靖安插在户部的眼线报了上来。他拿着密报笑了,对魏进忠道:“刘焕是三朝元老,硬扳动不得,但其子在江南任知府时贪墨甚多,待时机成熟,便可借此事将他拉下马。石提督那边,我已说通,由镇刑司出‘罪证’。”魏进忠抚着胡须点头:“徐卿心思缜密,此事便交你去办。李德全那边,我会打招呼,让理刑院配合。”

徐靖回到府中,打开紫檀木匣,里面整齐码放着三册账册,记录着百官的把柄,石迁与石崇的私怨、李德全贪墨内府银两的证据也在其中。他提笔在刘焕的名字旁画了个圈,眼中满是志在必得——权力的滋味,比酒更烈,一旦沾染上,便再也戒不掉。

徐靖总有些不安——当年构陷谢渊时,石崇借用了罪臣旧印,镇刑司文勘房里仍存着石迁的旧印拓片,若有人拿拓片与“谢渊通敌书信”比对,伪造的痕迹便会暴露无遗。他越想越怕,当即以“清查谢党伪证,杜绝余孽翻案”为由,带着张彪等人闯入文勘房,却被掌旧档的石崇拦在门外。

“徐大人,镇刑司旧档需石提督手谕方可调取,你这般行事,未免越权。”石崇冷着脸,身后镇刑司旧吏都按刀而立。徐靖早有准备,掏出魏进忠的手令:“魏公亲批,石提督那边我已报备。”石崇接过手令细看,终是侧身让开——他虽不满徐靖插手镇刑司事务,却不敢违逆魏进忠的意思。

文勘房主事张启是个耿直人,见他们翻查谢渊相关档案,立刻上前阻拦:“徐大人,石大人有令,旧档不得私动!”张彪二话不说,一脚将张启踹翻在地,靴底踩在他脸上:“瞎眼东西,魏公的手令就是规矩!”张启挣扎着嘶吼,却被张彪用刀柄砸断了三颗牙,满嘴是血倒在地上。

亲卫们将所有与石迁、谢渊相关的档案捆成大包,扛回徐府。当夜,徐府后院燃起大火,他亲自将拓片与档案一张张投入火中。纸页燃烧的噼啪声里,火星溅在他脸上,他却笑得癫狂:“谢渊,你看清楚,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连一点痕迹,我都不会给你留下!”石崇得知档案被烧,气得摔碎茶盏,却只能对石迁道:“徐靖有魏公撑腰,我们暂不能动他。”

火光映着漫天飞雪,灰烬被风吹得四散。被软禁在文勘房的张启,望着窗外的火光泪流满面——那是谢渊翻案的最后希望,如今尽数化为乌有,只余下满室狼藉与刺骨寒意。

谢渊死后一年,魏进忠果然履行承诺,上疏举荐徐靖任御史大夫。天德佑帝对魏进忠言听计从,当即准奏。徐靖身着绯红官袍,第一次踏上御史台大堂时,百官分列两侧朝拜,他站在当年谢渊的位置上,俯视着下方躬身的人群,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从二品的诏狱署提督,终是熬成了正三品的御史大夫,离权力巅峰只差一步。

“今后凡弹劾奏折,需先经本官过目,方可呈递陛下。”他的声音洪亮,回荡在大堂之中,无人敢提出异议。唯有从一品少保兼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在散朝后忧心忡忡地找到前内阁辅臣刘玄。刘玄早已联络了刘焕、杨武等不满魏、徐二人的官员,正暗中收集证据,欲为谢渊翻案。

这消息很快通过眼线传到徐靖耳中。他冷笑一声,决定“先下手为强”。三日后,他亲自带着张彪等人闯入杨武府中,以“私藏逆臣文书”为由,搜出了谢渊生前所绘的边军布防图——那本是杨武珍藏的遗物,却被徐靖当成了铁证。石崇奉石迁之命带兵在外围接应,名义上是“协助拿人”,实则是监视徐靖,防止他栽赃镇刑司。

“杨大人,私藏逆臣遗物,便是与谢党勾结,你还有何话说?”徐靖拿着布防图,语气冰冷。杨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怒斥:“徐靖!你构陷谢大人还不够,还要牵连忠良!周大人就在门外,你敢动我?”徐靖瞥了眼门外周显的仪仗,嗤笑道:“周大人是少保,却管不了御史台的事。带走!关进南司诏狱,好好‘伺候’!”周显虽怒,却因石崇的兵堵住街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武被押走。

徐靖与魏进忠权势最盛之时,朝堂俨然成了二人的屠场。户部主事陈忠性子刚直,拒绝为魏进忠虚报漕粮数目,徐靖便派人搜出他与谢渊的唱和诗稿,将“边尘暗起思良将”一句歪曲成“盼北元南下,为谢渊复仇”,直接将其打入诏狱。理刑院李德全亲自带人抄家,搜出“罪证”后立刻上报,不给陈忠辩解的机会。

刑部尚书周铁看不下去,出面为陈忠求情,却被魏进忠召入府中,冷笑着警告:“周大人,有些浑水,趟不得。陈忠是谢党余孽,你若再为他说话,石提督那边可就有‘新发现’了。”周铁望着魏进忠手中石迁提供的“周铁与谢渊书信”(实为伪造),终是沉默着退了出去——他虽有良知,却无对抗权臣的勇气。

诏狱中的杨武,成了徐靖立威的工具。“雪蚕衣”“纸糊脸”等酷刑轮番上阵,他几度昏死过去,却始终不肯屈招。徐靖亲自提审时,见他浑身是血仍挺直脊梁,怒极反笑:“杨武,你这般硬气,谢渊能给你什么好处?”杨武咳出一口血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谢大人给不了我高官厚禄,却给了我‘忠良’二字——这两个字,你一辈子都得不到!”

半月之内,三十余名官员因“谢党”罪名或斩或流,南司诏狱的惨叫声日夜不绝,连飞过的乌鸦都不敢在诏狱上空停留。京中百官上朝时,连咳嗽都不敢出声,生怕被徐靖抓住把柄。而徐靖却站在南司辕门,享受着这份恐惧带来的掌控感,他坚信,自己的权势会如日中天,永远不会落幕。石迁与石崇则在暗中收集徐靖贪墨的证据,只待魏进忠厌弃他的那日。

天德佑四年春朝,百官按班列侍,大殿内寂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响。就在天德佑帝准备退朝时,刘玄突然出列,捧着厚厚一叠奏折高声道:“陛下,臣有本奏!从一品镇刑司提督石迁、御史大夫徐靖构陷忠良,从一品少保魏进忠包庇纵容,贪赃枉法,罪证确凿,恳请陛下明察!”

满朝皆惊,徐靖脸色骤变,刚要开口辩驳,魏进忠却已抢先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捧着早已备好的“谢罪表”泣不成声:“陛下,臣罪该万死!臣识人不明,竟被徐靖蒙蔽,石迁构陷谢渊之事,臣毫不知情!”他一边说,一边示意亲信呈上“证据”——那是一块徐靖私藏的仿制龙袍碎片,实则是他暗中派人放置的,“僭越”乃是帝王大忌,天德佑帝见了龙纹碎片,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石迁见状,也连忙出列叩首:“陛下明鉴,构陷谢渊之事全是徐靖与石崇勾结所为,石崇已畏罪潜逃,臣愿将功折罪!”他早与魏进忠达成协议,牺牲徐靖与石崇保全自身。徐靖目眦欲裂,挣脱亲兵的束缚嘶吼:“陛下明察!此乃魏进忠与石迁陷害!构陷谢大人的主意,全是他们出的!理刑院李总管也参与其中!”

秦飞紧接着出列,呈上漠北商贩的供词与王瑾掌管的陵寝账册:“陛下,此乃徐靖私卖军粮、魏进忠挪用陵寝专款的证据,理刑院李德全大人曾派番子阻拦核查,臣有证人!”李德全吓得浑身发抖,连忙跪倒:“陛下,臣是被胁迫的!”

天德佑帝望着殿中乱作一团的众人,又看了看阶下泣血陈词的秦飞与周显(周显已出列证实秦飞所言),心中已有了决断。他最忌权臣结党,如今石迁、徐靖权势日盛,魏进忠虽得宠,却也需敲打。最终,他沉声道:“石迁革去镇刑司提督之职,降为庶民;李德全滥用职权,降为从三品;魏卿既不知情,便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徐靖罪大恶极,即刻斩立决!”

秦飞攥紧怀中的龙纹铜扣,指节被硌得发白——谢渊的冤屈虽得以昭雪,可真正的幕后黑手魏进忠仍稳坐朝堂,镇刑司也未彻底清算,这场党争,远未结束。

徐靖于西市伏诛当日,首级悬于正阳门三日,以慰谢渊等忠良之魂。李默、张彪等爪牙尽数被斩,石崇因“畏罪潜逃”被全国通缉,诏狱内外终于暂歇哀嚎。可这份安宁不过半日,魏进忠便上疏举荐自己的义子魏忠良接任诏狱署提督,理由是“忠良可嘉,通晓刑狱”——天德佑帝念及魏进忠“揭发奸佞”之功,当即准奏。

与此同时,魏进忠以“镇刑司需整顿”为由,亲自接管石迁留下的职权,将镇刑司旧吏中不服者尽数贬斥,安插自己的亲信;又力保李德全,虽将其降职,却仍让他主持理刑院事务,只是将理刑院品级提至从一品,与玄夜卫对等——自此,三大特务机构中,镇刑司归魏进忠直管,理刑院由李德全把控,唯有玄夜卫在周显手中,成了魏进忠的眼中钉。

魏忠良上任诏狱署提督那日,魏府门前车水马龙,鎏金礼盒堆得比人还高。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着从二品官袍,腰间玉带是魏进忠所赐,站在诏狱署门前接受属官朝拜时,眼神中的狠厉与徐靖如出一辙。他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将徐靖的旧部全部革除,换上魏进忠的亲信,同时效仿徐靖,修改诏狱规矩:“所有人犯审讯,需先报我与魏公过目,方可定案。”

周显得知后,忧心忡忡地找到秦飞:“魏忠良比徐靖更难对付,他是魏进忠的义子,行事毫无顾忌。玄夜卫北司已有三名番子被他以‘私通谢党’为由抓走,我去要人,他竟说‘少保大人若要干涉诏狱事务,需陛下亲批’。”秦飞刚从忠烈祠回来,谢渊的墓碑前新添了一束寒梅,他握紧怀中的龙纹铜扣:“周大人放心,我已联络刘玄大人,他正在收集魏忠良与李德全勾结的证据。”

魏进忠的布局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魏忠良站稳脚跟后,立刻与李德全联手,以“整顿吏治”为名,将御史台三名曾依附徐靖的官员革职,转而由李德全推荐的亲信接任;镇刑司方面,魏进忠提拔石迁的旧部蒋忠贤任镇刑司次长,掌旧档管理——蒋忠贤曾是石崇的副手,参与过构陷谢渊,如今见风使舵投靠魏进忠,将石迁与石崇的私怨尽数告知,成了魏进忠掌控镇刑司的棋子。

玄夜卫的变动更令人心惊。魏忠良以“南司需加强管控”为由,推荐张彪的堂弟张豹任南司千户,接管缉捕大权。张豹比张彪更狠辣,上任首日就以“私藏谢党书信”为由,抓了北司两名与秦飞交好的番子。秦飞怒闯南司要人,却被张豹以“无陛下德佑帝手谕”拦在门外:“秦大人,如今南司事务归魏提督直管,您要带人,需得魏公与魏提督点头。”秦飞气得拳头攥出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番子被拖入刑房,次日便传出“畏罪自戕”的消息。

刘玄得知后,连夜约秦飞、周显在府中密谈。书房内烛火摇曳,刘玄指着案上的账册:“这是蒋忠贤当年协助石崇篡改谢渊文书的证据,还有李德全挪用理刑院经费的明细,与魏忠良私卖诏狱‘特赦名额’的记录。这些证据虽不能扳倒魏进忠,却能先除魏忠良与李德全这两个爪牙。”

周显拿起账册翻看,手指微微颤抖:“这是铁证,可递上去的人需有必死的决心。蒋忠贤是镇刑司次长,掌旧档,若被他反咬一口,我们都难逃干系。”秦飞站起身,目光坚定:“我去。谢大人为忠死,我为忠谏,虽死无憾。”周显也跟着站起:“我与你同去,我是从一品少保,陛下多少会给几分薄面。”

几人正商议间,门外突然传来轻响,老管家慌张进来禀报:“大人,理刑院的番子在府外徘徊,像是在监视。”刘玄脸色一变,立刻将账册塞进炭盆旁的密格:“看来蒋忠贤已察觉我们的动作,他掌镇刑司旧档,知晓我们当年为谢大人翻案的事。”烛火跳动中,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绝——魏进忠不死,魏忠良、李德全之流便会层出不穷,抗争便不能停。

片尾

三日后早朝,秦飞借着“奏报边军防务”的由头,出列时玄色卫袍扫过冰冷的丹墀,怀中账册与密奏沉甸甸压着手心。“陛下,从二品诏狱署提督魏忠良私卖诏狱特赦名额,从一品理刑院主持李德全挪用公帑中饱私囊,镇刑司次长蒋忠贤协从石崇篡改文书构陷谢渊,此三者罪证确凿,恳请陛下明察!”他的声音撞在殿梁上,震得檐角冰棱微颤,百官齐刷刷噤声,目光如箭般扎向阶下立着的魏进忠。

魏进忠却似早有准备,慢悠悠出列躬身,紫袍下摆扫过金砖时毫无波澜:“陛下容禀,秦校尉所言皆是臆断。忠良乃臣之义子,素来谨守本分;李总管掌理刑院以来整肃纲纪,何来挪用之说?倒是秦校尉与谢渊旧部过从甚密,恐是被奸人蒙蔽,意图借故生事。”他抬手示意,蒋忠贤立刻出列,捧着一叠“证据”跪倒:“陛下,臣有秦飞与谢允私会的密照,其心可疑!”

德佑帝捏着秦飞呈上的账册,指尖划过李德全的画押,眉头皱了又舒。他瞥了眼阶下怒目圆睁的秦飞,又看了看垂首“恭顺”的魏进忠,终是摆了摆手:“此事牵连甚广,着周显与魏进忠会同彻查,三日内奏报。秦飞暂解北司差事,闭门待勘。”话音落下,秦飞猛地抬头,龙纹铜扣在怀中硌得掌心生疼——他早料到这般结果,却仍为帝王的偏听偏信喉间发涩。

退朝后,理刑院的番子如附骨之疽般缀在秦飞身后,直到玄夜卫衙署门前才肯离去。周显攥着他的胳膊进了值房,炉火再旺也暖不透眼底的寒:“魏进忠这是要借机收编北司,李德全已借着‘整顿番役’的由头,把三名亲信安插进理刑院各司,如今那里已是太监的天下了。”话音刚落,刘玄派人送来密信,纸上字迹潦草:“魏忠良亲带诏狱缇骑出京,目标似是石崇藏身处,李德全派了理刑院暗探协同。”

秦飞捏紧信纸,指节泛白。石崇虽参与构陷谢渊,却也握有魏进忠早年勾结镇刑司旧党、私吞盐铁税的密档,魏进忠此时除他,分明是要斩草除根。“周大人,石崇不能死。”秦飞眼中闪过决绝,“他手中的密档,是扳倒魏进忠的最后希望。”周显望着他怀中露出的龙纹铜扣,终是点了头:“北司尚有十余名可信的番子,今夜随你动身。”

夜色如墨时,秦飞一行人的马蹄声踏碎了城郊的寂静。而此时的魏府内,魏进忠正看着魏忠良送来的密报,李德全垂手立在一旁,脸上满是谄媚:“魏公放心,石崇藏在固安的破庙,属下已派暗探围死,插翅难飞。待除了他,镇刑司与理刑院便彻底在您掌控之中,玄夜卫那边,只需再寻个由头扳倒周显,金陵城便是您的天下。”

魏进忠抚着胡须冷笑,指尖划过密报上“石崇”二字:“石迁虽贬,旧部仍在,留着石崇终是隐患。李德全,理刑院今后要多盯着各镇军镇,粮草调度、兵符勘合,都得过你的手——别让我失望。”李德全连忙叩首:“属下明白,定不让魏公费心!”灯火映着他油光的脸,理刑院那方从一品的印信,在他袖中硌得发烫。

卷尾

【金陵城坊录·天德四年冬】 诏狱署提督魏忠良奏报:“逆臣石崇潜于固安破庙,理刑院总管李德全率番子合围,已擒获归案,不日押解回京。”朝野震动,魏进忠率百官称贺,独玄夜卫北司校尉秦飞称病不朝——时人不知,囚车中枷锁锁着的,仅是石崇身形相似的家仆,真石崇已被秦飞密送至宣府军寨,隐于边尘之中。

此番“擒获”,实乃太监集团精心构陷。李德全奉魏进忠密令,先以石崇旧部性命相胁,诱出其藏身之地,再调派理刑院亲信番子伪造合围现场,连“石崇拒捕受创”的供词都提前誊写妥当。魏进忠之意昭然:石崇掌镇刑司旧档多年,知晓太多他与漠北私通的秘辛,唯有将其“明正典刑”,方能永绝后患。

宣府军寨的寒夜里,石崇将油布包塞进秦飞手中时,指节因常年握笔而泛着薄茧。布包内,泛黄账册每页都有魏进忠亲批的粮草调度手谕,铜印则是漠北可汗赠予的“通市凭证”——那是当年石迁、石崇奉魏进忠之命,为其私卖边军粮草作见证的罪证。“我助纣为虐构陷谢大人,此身难赎,”石崇望着远处烽火台,声音沙哑,“这些东西,换朝堂一分清明,也换我半世心安。”秦飞怀中龙纹铜扣与铜印相撞,脆响在夜风里格外清晰,那是忠魂与罪证的呼应。

忠烈祠的寒梅已落尽残雪,秦飞与周显、刘玄立在谢渊墓前,将新得的证物清单压在供案的香炉下。“李德全掌控理刑院,已开始清查各镇军报,妄图截下漠北异动的消息,”刘玄拢了拢官袍,目光扫过碑上“忠肃”二字,“但他忘了,谢大人当年布下的边军暗线,至今仍在。”周显摩挲着玄夜卫指挥使印,指腹划过印上的龙纹:“北司密探已传出消息,漠北铁骑已过狼山,不出一月,军报便会直达御前——那正是我们呈上魏进忠通敌证据的时刻。”

此刻的魏府内,李德全正躬身回话,袖中理刑院的从一品印信硌得发烫:“魏公,石崇‘囚车’已过卢沟桥,京中百姓都在称颂您肃清奸佞。下一步,是否要借机彻查玄夜卫北司?”魏进忠把玩着御赐的白玉扳指,目光落在舆图上宣府的位置:“不急。秦飞手里若有把柄,定会跳出来。李德全,你只管守好理刑院,拦住所有来自漠北的密报——等我拿到边军粮草调度权,周显和秦飞,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理刑院番子的马蹄声日夜不绝,镇刑司的灯笼在巷口投下扭曲的光影。但寒夜终有尽头:秦飞怀中的账册与铜印,是刺破黑暗的利刃;宣府传来的号角,是黎明的先声;谢渊墓前的新梅,正待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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