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琚藏起情绪,动手挪开奏折,将桌子腾出空来,“这一年多每日耳边不得清闲,此次出行只想清静些。”
“难怪这次才带了这么些人,我还以为师兄是想微服出行考察民情呢。”
卫确一边说着,一边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拿上来。
萧琚无奈笑了声,“去夏宫能考察什么民情?”
卫确也跟着笑起来,未将刚才的疑惑放在心上。
她搬上最后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避暑的这些日子我尽量不吵师兄,不过现在嘛——”她抬手在墨绿色的瓜皮上拍了下,“咱们先尝尝这个!”
眼前是一只圆滚滚的西瓜。
水珠从瓜皮滑落,透着一股新鲜的冰凉劲。
卫确抽出一把匕首,轻轻落刀,只听见喀拉——一声,瓜已裂成两瓣,露出里头鲜红可人的瓜瓤。又切成几块,伸手拿起一块递到萧琚面前,面颊上因炎热而生的红尚未褪去,“这瓜一直浸在我那边的冰鉴里,这会儿正是好吃的时候。”
她言语、行为间都透着自在、舒适。
比在后宫时更为舒展。
萧琚接过。
低头咬了一口。
冰凉的清甜在口中散开。
“甜吧?”
卫确笑盈盈地问着,拿起一块,张口咬下,不像其他女子一般要用帕子掩唇,她吃得豪放、磊落,也毫不掩饰吃到美味的满足。
萧琚问她:“是那家农户种的瓜吗?”
闻言,卫确有些诧异与惊喜,“师兄竟然还记得?”
萧琚:“自然。”
卫确忍不住追忆起往昔来:“那年夏天天太热了,我们练功偷懒被师傅发现,师傅罚我们不准吃晚饭。我饿得头晕眼花,师兄就背着我去附近的农家地里偷西瓜吃。最后还因为这瓜太甜了,我们吃得连农户靠近都没发现,被揪着去找师傅,师傅对外可护犊子了,给了三两银子说算是我们今后去摘瓜的钱,不够再来要。结果转头就追着一顿好打。”
那顿打实在过于刻骨铭心。
直到现在想起来,卫确还觉得后背有些火辣辣的疼。
“不过啊…”她目光中揉散了温柔的浅笑,“我一直记得,师兄挡在我前面,说是你挑唆我去的,与小确无关。”
萧琚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下,“你是师妹,孤肯定要护着你。”
熟悉的动作落在她的头顶上后,卫确的眼神有了变化,她拉下萧琚的手:
“如今我已经不是需要躲在师兄背后的师妹了,我嫁给了师兄,今后有任何困难,我都站在师兄身边一同面对。”她扬起笑脸,语气故作轻松,“所以师兄别再把我当成师妹了哦!”
她是女人。
亦想成为师兄名正言顺的卫妃。
她说话向来不喜欢迂回,此时说出口后,只觉得浑身舒畅,拿起西瓜继续吃着。
萧琚收回手,垂眸掩住眼底闪过的暗色。
这一日,还是要来了。
*
姜末与祁均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这里没有冰鉴降温,但窗口一直有风,虽然热了些,但心静自然凉,坐着坐着也不觉得那么酷暑难耐了。
她靠窗子口。
视线穿过窗纱,能看见前面的御驾。
想起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卫妃娘娘,忍不住钦羡道:“卫妃娘娘能武又能文,待我们这些宫人也从未有过什么重话,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好的一位娘娘呢…”
祁均目视前方,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拂尘的底端,“卫妃娘娘乃是大衍头一位女将军,能够统御将士上阵杀敌立下赫赫战功,需要比男子有更强的实力,才能领众人心甘情愿地追随她这位女将军,其优秀不言而喻。”
姜末从未听祁公公这么夸过人。
甚至还语气如此认真地夸人。
要知道,平时祁公公最是喜欢阴阳怪气地嘲讽人几句。
姜末便有些好奇,移过视线问道:“师傅早就认识卫妃娘娘么?”
祁均喉结压低了些。
殷红的唇微微扬起,露出姜末熟悉的空讽刺笑意,“安远女将军,大衍谁人不知?”
姜末愈发认真地盯着他看,似乎想从他脸上窥探出些隐藏的情绪,“可师傅您在卫妃娘娘面前时的语气、神态,和平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祁均眼神凌厉。
但一瞬即逝。
他拿起拂尘重重在她脑袋上敲了下,“废话,卫妃那是主子,咱家在主子面前能和在你这宫女儿面前一样么?”
姜末还想再说,被祁均杀鸡抹脖子地瞪了眼。
“再说过一句废话,咱家就把你扔下去!”
她连忙捂住嘴。
祁均这才放过她,拄着脸继续打盹儿,“小姜末听着点前头动静,咱家眯会儿。”
“好。”
她小声应下。
总觉得祁公公与卫妃娘娘之间总有些奇怪,但祁公公不说,肯定也有他的原因。
姜末悄悄叹了口气,继续靠在窗边盯着前头。
此时…
陛下与娘娘定是在说笑吧。
*
从皇宫出发,路上一共走了三日才抵达夏宫。
夏宫依山傍水,亭台水榭,柳树绿茵,处处成景。与宫殿排列的较为拥挤的皇宫而言,夏宫地方宽敞,绿荫成片、湖水四通,身在其中就觉得暑气被驱散了大半。
卫妃娘娘住在靠近荷花池的荷苑。
陛下住在景致最佳的望云阁中。
绿树枝蔓攀爬在凉亭上,罩下一片凉爽的遮荫。树荫下摆着套白玉圆桌、圆凳。
穿过院子,就是朝南的大三间、两侧的偏房,及两道通往后院的回廊,回廊连接着倚石坡修建起来的三层楼阁,最顶上的一层三面都是能敞开的窗子。
天气晴好时,登高望远,能将大半夏宫尽收眼底。
抵达夏宫的头一日,萧琚就将书房挪到了望云楼中。
三面窗子推开,夏日阳光洒满屋中。
凉风送爽,远处景致开阔。
心旷神怡。
姜末也因是书房二等女官,得以享受到这番美景。
晚上她也住在望云阁中,就睡在院中的偏房,祁公公歇在另一间偏房。此次出行只带了庆元殿中一半的人手,侍卫、太监又都被安排在歇在望云楼后的罩房里,不似在庆元殿中离得近,愈发显得安静。
祁公公时常不见人影。
铁甲卫藏匿于暗中。
有时会让姜末生出一个离谱的错觉,整个望云阁中似乎只有她与陛下——
而卫妃娘娘自进入夏宫后,就不曾来过望云阁。
到了夏宫后,祁公公也好、卫妃娘娘也好、陛下也好,都有些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