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的舰桥里,安静得能听到能量核心的低沉嗡鸣。
烈风烦躁地在控制台前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金属地板“咚咚”作响。“就这么干等着?”
朱淋清靠在指挥椅上,那条软绵绵垂下的左臂,被简单的医疗绷带固定着。她没理会烈风,只是看着主屏幕上那个巨大的、由动态平衡法则构成的收容区。
千刃正用一块干净的布,一遍遍擦拭着他的刀。那把刀,刚刚在他主人的胸口,留下了一个名为“锚点”的痕迹。
“坐标锁定了。”苏曼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赛费罗斯最后的信号,指向了这里。”
星图被放大,一个鲜红的坐标点,在已知宇宙版图之外的空白区域闪烁。注释只有一个词:旧世界。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声,通过平衡之塔的专属频道传来,在舰桥中响起。“干得不错,医生。”
是柳青青。她的声音里没有了过去的疯狂,只有纯粹的、作为“防火墙”程序的平静。
张帆站在舷窗前,看着外面那片被他亲手“打扫”干净的虚空。他转过身,胸口的起伏有些剧烈。
“坐标收到了。”他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像是在回应柳青青。“苏曼琪,设定航线。我们去看看,这最后的‘病历’,写了些什么。”
希望号的引擎发出低吼,船头调转,冲入了一道由张帆强行撕开的空间裂隙。
跃迁的过程很短。当希望号再次稳定下来时,舷窗外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里没有恒星,没有行星。只有无数扭曲的、破碎的“东西”漂浮在虚空中。像是一堆被丢弃的建筑垃圾。有闪烁着错误代码的法则碎片,有凝固成怪异形状的光,还有一些像是金属却又不断融化重组的结构。
“这里是……”苏曼琪看着终端上不断跳出的错误报告,声音发干,“宇宙的垃圾场吗?”
“我感觉到了。”烈风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脸色发白,“好多的……痛苦。还有愤怒,不甘心……它们被关在这里太久了。”
“探测到微弱的生命活性信号。”苏曼琪强行过滤掉杂乱的背景辐射,“信号源非常古老,波动曲线……像一个随时会断气的心脏病人。”
“过去看看。”张帆下令。
希望号小心翼翼地穿过那些概念残渣,最终,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黑色结构,像一个被遗忘的、锈迹斑斑的容器。它的表面,被无数道粗大的、闪烁着灰色符文的古老锁链,捆得严严实实。
“这锁链……”朱淋清的瞳孔猛地一缩。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那条废掉的左臂。“跟我外婆身上那种……是同源的。‘建筑师’的核心法则。”
烈风只是看着那个黑色容器,就感觉自己的灵魂要被里面积压了亿万年的负面情绪给冲垮了。“这里面……到底关了什么鬼东西?”
千刃一言不发,走到了舰桥的最前端。他缓缓拔出了刀。
“我来试试。”
他深吸一口气,挥刀。没有刀光,没有声音。一道纯粹的“斩断”之力,无视了距离,精准地切在了其中一条锁链上。
然而,锁链纹丝不动。被切中的地方,反而亮起一道微光。那道光芒,顺着锁链,缓缓没入了黑色的容器之中。
“嗡——”
烈风猛地后退一步,脸色更白了。“里面的东西……变强了!它把我刚才那一瞬间的‘愤怒’也给吃了!”
千刃默默地收回了刀,重新开始擦拭。他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看懂了。他的刀,在这里失效了。这东西,会吞噬一切指向它的“概念”。
张帆走上前,站在千刃身边。他的左眼是深邃的灰色,右眼是初生的纯金。他的视线,穿透了那黑色的容器外壳,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那不是怪物,不是能量体。而是无数个蜷缩在一起的、半透明的、不断变幻形态的“影子”。它们是纯粹的情感,最原始的欲望,是宇宙在第一次迭代时,为了追求“完美”,而剔除掉的所有“不确定性”。
它们是“无限的可能”,也是“无尽的混乱”。
“我明白了。”张帆轻声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
“赛费罗斯最后的信号,不是求救,也不是诅咒。”张帆的声音很平静,“他是在告诉我,他真正的计划。”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不寒而栗的推论。“他根本不是想自己拥抱寂灭。他是想打开这个盒子,把这些宇宙最原始的‘过敏原’放出去,引发整个宇宙的‘过载反应’,从而迫使系统,不得不进行一次彻底的格式化。”
“疯子。”烈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那我们怎么办?”朱淋清问,“强行攻击,只会让它变得更强。”
张帆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那些锁链,看着上面那些属于“建筑师”的、代表着“绝对秩序”的符文。
“一个用‘秩序’封印‘混乱’的锁。”张帆喃喃自语,“建筑师以为这样就安全了。他不知道,这等于是在一个火药桶旁边,又放了一个打火机。”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队员。“这把锁的钥匙,不是能量,也不是概念。”
“那是什么?”
张帆的目光,扫过朱淋清眼中的坚毅,扫过烈风脸上的焦急,扫过千刃那握着刀的、沉稳的手。
“是‘承认’。”
张帆说。
“建筑师,代表着‘排斥’。它把这些它无法理解的情感,定义为‘错误’,然后封印起来。所以,这把锁的逻辑就是,任何试图‘排斥’它的行为,比如攻击、斩断,都会被它吸收,用来加强封印。”
“想要打开它,就必须反其道而行之。”
“承认它们的存在。承认这些痛苦、愤怒、混乱,也是宇宙本该有的一部分。”
张帆的话,让舰桥里的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个道理听起来简单,可要怎么做?
“建筑师是程序员,想删除bUG。赛费罗斯是化疗医生,想连带病人一起杀死。归墟是外科医生,想给宇宙装个‘肺’来隔离和转化。”张帆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说道,“而我……”
“是个心理医生。”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要进去,跟这些被关了亿万年的‘病人’,聊聊天。”
说完,他竟直接在舰桥的地板上,盘腿坐了下来。
“苏曼琪。”
“在!”
“把盖亚之盾数据库里,关于人类文明的所有历史记录,特别是那些充满了爱、恨、背叛、守护的文学、影视、音乐作品,全部提取出来,传输给我。”
苏曼琪愣住了。“老大,你要这些干什么?”
张帆闭上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没人能看懂的弧度。
“没什么。”
“我只是想给这些被遗忘的老家伙们,看看它们的‘种子’,后来,都开出了些什么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