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西苑的次辅徐阶收到了风声后,苦涩的走出直庐,来到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的直房。
黄锦伺候完皇帝,从永寿宫出来回到直房,就看见徐阶正在等着,便问道:
“劳徐先生在此等待,折煞我也,不知有何贵干?”
徐阶像是个很无助的溺水之人,开口道:“请黄公伸出援手救我。”
黄锦苦笑几声,“这又怎么了,我能帮你什么?”
徐阶答道:“适才得到消息,那白榆仍不肯善罢甘休,而严嵩父子也奈何不得,控制不住白榆。”
黄锦沉吟片刻后,答应了说:“我试试看。”
徐阶大喜道:“如今只有黄公能助我,如果连黄公也没办法,那我只能就此辞官。”
黄锦不是多事的人,过去从来不会插手官员们的斗争。
但黄锦又是嘉靖皇帝的体己人,一切立场以嘉靖皇帝为准则。
嘉靖皇帝此时显然不希望徐阶倒台,这是嘉靖皇帝认可的、已经培养了很多年的严嵩接班人。
所以这次黄锦才会答应出手,就因为帮助徐阶符合嘉靖皇帝的心思。
而后黄锦就出了宫,对干女儿陆白衣说:“你现在就去找白榆,直接问他如何才能放过徐阶?”
陆白衣却愣了下,不知在想什么。
黄锦催促道:“事情比较急,你还不动身快去快回!”
陆白衣挺不好意思的说:“如果白榆趁机求亲,该如何是好?”
黄太监没好气的说:“你放心!白榆不会把机会浪费在这种事上!”
等陆白衣赶到白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却见此时在白家门外也守了几波人,似乎是想要求见白榆,一时见不到又不肯散去。
陆白衣找过这么多次白榆,第一次在白家门外看到这种情况,一般只有朝廷权臣才会有这样门庭若市的场面。
陆白衣习惯性的往里面闯的时候,却被白家的门客吴承恩拦住了,劝道:“大官人正在会见客人,阁下先在外面等等。”
陆白衣不忿的说:“竟然连我也要拦?什么客人能如此重要?”
吴承恩知道陆白衣和白榆关系比较特殊,就透露说:“是一位带着五千两银票的客人。”
听到这个数目,连陆白衣也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问道:“这冤大头是谁?白榆也能值五千两?”
吴承恩觉得陆白衣太看扁自己的东主了,不服的说:
“五千两只是今天带来的,前面还有几千!”
正说着话,陆白衣就看到最近京城最着名的暴发户鄢懋卿从白家前厅走出来。
于是陆白衣恍然大悟,原来冤大头就是这位,他肯定是瞄上了左都御史或者刑部尚书。
鄢懋卿是个老牌“副部级”,如今朝廷一下子空出两个“正部级”位置,他有想法那是人之常情。
刚好鄢懋卿手里又不缺钱,所以才会炒出了天价。
不过在陆白衣眼中,这价格纯属破坏市场行情,也就鄢懋卿这种暴发户才干得出来。
白榆非常热情的一直把鄢懋卿送出了大门,他也没想到,这鄢懋卿是真敢给啊。
见面礼二千,定金三千,今晚又是五千!
这“冒青烟”回京以后,前前后后已经送了自己足足一万两巨款了!
就连白榆这样精神有问题的人也觉得,如果不帮人办事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当白榆从大门返回前厅的时候,陆白衣就跟了上去。
白榆像是才看见陆白衣,吓了一跳说:“你怎么突然出现?”
陆白衣嘲讽说:“你眼里只有鄢懋卿,哪里还看得到别人?”
坐下并寒暄了几句后,白榆看陆白衣还是没掏出点什么,便问道:“你就这样两手空空上门?”
陆白衣:“......”
这可太踏马的有人性了,一个人一旦决定堕落,那速度总是会快的惊人。
“哈哈哈!”白榆笑了几声,又道:“说笑而已,不用当真!”
陆白衣决定不跟白榆生气,因为根本生不过来,就开口说起正事:“干爹让我来找你。”
白榆颇感意外,疑惑的说:“难道最近我搅动风云,连黄太监都惊动了?”
陆白衣一本正经的说:“我干爹想问,你要怎样才会放过徐阶?或者说,你开个条件出来!”
白榆也收起了笑容,表情严肃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黄太监下场了?不,这不是黄太监下场。”
真正下场要保住徐阶的那个人,其实应该是嘉靖皇帝。
想到这里,白榆忍不住就“靠”了一声。
有外挂的人可不只是自己,别人徐阶也有外挂啊,徐阶的外挂就是嘉靖皇帝!
后世分析史料时,总说什么徐阶隐忍多年麻痹了严嵩,其实都是扯淡。
如果不是有“嘉靖皇帝”这个外挂,徐阶早被严嵩捏死了。
陆白衣紧紧盯着白榆,她心里也非常好奇,白榆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说实话,她认为白榆开什么条件都是亏的,有什么条件的价值能比得上徐阶这个次辅?
白榆思索了一会儿后,才对陆白衣说:“我的条件就是,请景王就藩!”
陆白衣脑中“轰”得响了一下,忍不住叹道:“论起会讨价还价,还得是你啊。”
就藩的意思就是藩王离开京城去封地,目前京城有两个藩王,都是嘉靖皇帝的儿子,一个是裕王,另一个是景王。
因为嘉靖皇帝迟迟不肯确立储君,所以两个藩王一直都留在京城备选。
如果景王出京就藩,那么留在京城的裕王就算名义没被册封为太子,那事实上也会成为储君了。
所以白榆这个“请景王就藩”,将来很可能就是泼天的“从龙之功”,如果最后真是裕王留京并登基的话。
“没想到你居然从龙之功,那就不亏了。”陆白衣由衷的感慨说。
白榆又拟定了细节,“我会写一封请景王就藩的密奏,托黄太监转呈给帝君,请帝君御批发还。”
白榆信不过政治人物的任何口头承诺,一切都要尽可能落实到纸面上。
虽然黑纸白字也不一定有效,但至少算个物证,大大提高了对方的违约成本。
就像他给裕王府送银子,一定会索要裕王签字的收据,就是这个道理。
陆白衣答道:“你这个上密奏还要御批发还的想法,完全不合常规,奏疏没有这样发还的。
再说请求景王就藩是极为冒失的行为,帝君非常讨厌别人对天家的家事指手画脚。”
白榆仍然毫不在意,“能否达成我的条件,这就要看你干爹的本事了。
既然你干爹接了这个活,那就要卖卖力气促成,帮着我在其中转圜。
想要救下徐阶,哪能随随便便就成功?”
陆白衣回去,把白榆开出的条件转达给干爹。
黄锦也叹口气说:“先前是我小看了白榆此人,他的眼光非常长远,而且也真敢赌。”
白榆奏请景王就藩,这是要把所有筹码都毫不犹豫的压在裕王这边了。
据黄锦所了解,除了根本没有选择的裕王府讲官之外,几乎没有哪个大臣敢这么赌的。
又到次日,黄锦进了西苑永寿宫,在偏殿炼丹炉前找到了嘉靖皇帝。
黄太监先说了句:“白榆可以不追杀徐阶了。”
嘉靖皇帝闭着眼不说话,像是在默念道经,黄太监也不敢着急,就在旁边陪站。
过了一会儿后,嘉靖皇帝才突然开口:“黄伴!那白榆好似在朕心中种下了心魔。”
虽然黄锦已经习惯了嘉靖皇帝的云山雾罩、不知所谓,但此时还是一头雾水,心魔又是什么鬼?
嘉靖皇帝幽幽的说:“白榆说,从徐阶入阁开始就伴生着倭乱,倭乱肆虐的起始时间就是徐阶入阁时间,这些话就是朕的心魔。”
黄锦久久无语,明明就是白榆信口胡咧咧,陛下你怎么还钻上牛角尖了?
难道就像是摸了一手令人作呕的脏东西,心里感到非常膈应,实在过不去?
只能说,帝君不愧是敏感、迷信、多疑的性格,居然真开始害怕徐阶就是“脏东西”。
嘉靖皇帝不容置疑的对黄太监说:“无论你还是白榆想要什么,先解除了朕的心魔再说。”
黄太监没奈何,只能通过陆白衣传话,让白榆想办法。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白榆把皇帝惹出了的心病,那么就得负责治好。
如果白榆无所求,撂挑子不干,那还真没办法。
但白榆现在既然想要从龙之功,那不可能无欲则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