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美霞的声音细细柔柔,像清晨的海风轻拂人的脸颊,酥酥的软软的。一张脸蛋也长得清秀端庄,眼角眉梢还带着一种女军人和渔家女都没有的淡淡哀愁。
齐霁心中啧啧,难怪老丁和王振彪都相中了她呢!
脸上却挂着笑容,“你好葛老师,常听安老师提起你。”
葛美霞虽然三十多岁了,却因一直没有嫁人,还梳着两条大辫子。
大辫子又黑又长,及至腰部,一条垂在胸前,一条甩在背后,而她的手正下意识地摆弄着垂在胸前的那条辫子的辫梢,辫梢的皮筋上还缠了细细的红线。
此刻的齐霁并不知道,她们这一行四人,几乎汇齐了岛上所有有工作的军属,还有一人当然是金红霞金主席。而葛美霞则是渔村唯一的知识女性,唯一的有工作有工资的女性。
齐霁指着刘群英说,“安杰我也给你介绍,这是我们妇产科的护士刘群英,今天起我们俩就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
又对刘群英说,“不用我介绍,咱们岛上的一号首长夫人你一定认识吧。”
刘群英立刻弯腰,紧张地说,“认识认识,当然认识首长夫人,你好你好安老师,呵呵。”
“你好,小刘,我记得你,我怀着民庆和亚菲的时候,去医院检查,还是你帮我取的化验单,我都没谢过你呢,谢谢你呀小刘!”
“哎呀这点小事,安老师居然还记得!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刘群英十分激动,脸上露出她不自知的谄媚,仿佛被安杰记住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
在权力面前,人的尊严往往是第一个被下意识放弃的东西,直到事后想起,它的主人才会懊恼和追悔,然后在拥有一定权力的时候,变本加厉地讨还。
没走多远,葛美霞就向左拐,向小渔村走去。
安杰看着她的背影,对齐霁说,“她很不容易。父亲是渔霸,建国初期她父母就都死了,她和她哥哥从小就到陆地那边读书,后来她哥哥做了倒插门女婿,再没回来过,就她一人守着家里的老房子住着,成分不好,嫁不出去,还常常受欺负,这几年才稍微好些。”
齐霁只是微微点头,这些略显倾向性和同情性的话,安杰敢说,她却不敢接口。
从村口到山脚家属区,刘群英终于见缝插针地提了一次她的丈夫李玉民,说自己27岁了还没有孩子,再过两年生育就困难了。
果然安杰很同情他,“你丈夫都在四号岛屿三年整了,怎么也该调回来了,最差也得调个近一些的岛屿,能经常回家啊!”
刘群英都要哭了,只恨这条回家的路太短,这么快就走到了家门口,“两位慢走啊!”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安杰和齐霁继续走上山坡,咽下了一肚子要说的话。
山坡底部的家属房都是一排五家的,还有一排七家的,看着也就四五十平米,一片片的红砖红瓦,趁在绿树间,很是亮眼,几乎家家的烟囱都冒出了白烟,让齐霁想起小时候在纺织厂家属院居住的日子。
“大柱!吃饭了!”
“虎子!回家吃饭了!”
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差点震落了齐霁的眼泪。
安杰对此全无感觉,她低声询问第二医院熟悉之人的情况,这些都是不适宜在信中和勤务兵跟前说的话。
齐霁也收拾情绪,低声说话,告诉了她关于丛校长和杨书记的情况,也说了些安泰一家的情况。
安杰心情沉重,“丛校长和杨书记还是我和老江的介绍人呢,丛校长一直特别关照老江,杨书记对我也很好,可惜,可惜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啊......就连我大哥那边,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我姐姐......”
安杰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显然是不想让齐霁知道她的姐夫是右派分子。
齐霁只是倾听,什么都不问。
安杰转移了话题,说起岛上的事情,尤其是岛上的女性。
这个十平方公里的小岛,女性分为三类。
第一类就是岛上原住民的渔村妇女;
第二类是女军人;包括二十多名女文工团员,十几名护士,十名话务班女战士,这四十多人,可以说是岛上身份最复杂,也最幸运的一个群体。
这个年代的女兵,无一不是有着深厚家庭背景的,随随便便一个长相普通的接线员,有可能她父亲就是个“石光荣”,某个声线一般的合唱团员,她的叔叔就可能是某军区首长,就更别提有着神秘背景的马来西亚华侨了。
这些人,连安杰都是敬而远之的,就更别说那些营职及营职以下家属们了。
那些女军人,对她们来说,完全构不成嫉妒,她们只针对和她们身份相同的家属,那才是她们热议的对象。
毫无疑问,这第三类就是军属了。
军属还分为首长家属和普通干部家属。
绝大多数军属都是农村人,准确说,岛上的低阶军官绝大多数都来自农村,他们的妻子也基本都是农村人。
安杰带些气愤地说,“你听听,那些农村家属都说些什么?她们说‘城市女人真叫绝啊,她们看不起农村人,管农村人叫乡巴佬,但一旦某个乡巴佬出人头地当了官了,她们又不肯放过他们,一窝蜂冲上来,把乡巴佬们俘虏过去,抢走本来属于农村女人的东西!’,你听听,什么叫不肯放过他们,谁不放过谁啊!”
安杰说这些的时候义愤填膺,仿佛无处辩解当年不是她俘虏的江德福,而是江德福疯狂追求的她。
因此,她甚至忘记了倾诉的对象,也是个“农村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