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缓缓在医疗舱内唯一的椅子上坐下,通讯器被她握在掌心,硌得生疼。
船舱微微摇晃,引擎声透过舱壁传来低沉的嗡鸣,却无法掩盖她心中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她回想起许多细节:
王面在战斗关键时刻,爆发出的力量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近乎燃烧般的炽烈;
他战后恢复的速度,偶尔会比预估的慢一些,但总以“消耗大了点”轻松带过;
他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
原来,那不仅仅是身为队长的责任重压,不仅仅是【时序暴徒】使用过度的负担,还有这暗中进行的、饮鸩止渴般的交易。
作为治疗者,檀香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安卿鱼这些术语背后意味着什么。
那是在用未来的时间和可能性,兑换当下的力量。
檀香的目光落在王面沉静的睡颜上。
那张脸褪去了平日的温和与坚定,也敛去了战斗时的凌厉与决绝,只剩下纯粹的、甚至有些脆弱的安静。
“队长……”
檀香心中五味杂陈,
“你总说,要我们相信你,跟着你就好……可你自己呢?你背着我们,在做这种事……”
保护,责任,承担……
这些词汇曾是她和所有队员信赖并追随王面的基石。
但此刻,这份过度的、甚至不惜伤害自身的“承担”,却像一道无声的裂痕,横亘在他们之间。
愤怒吗?有一点,为他如此不爱惜自己。
担忧吗?满满的,为他未知的身体损伤。
不解吗?为何要选择独自背负?
还有一丝……被排除在外的酸涩。
她,他们假面小队所有人,不是可以被庇护在羽翼下、无需知晓风雨的雏鸟,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生死与共的同伴。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他又这样做了。
这件事,现在只有她知道。
要告诉其他人吗?
天平、蔷薇、月鬼、旋涡、星痕……
以他们对队长的感情和那种一点就着的性子,一旦知晓,恐怕会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那会是队长希望看到的吗?显然不。
他如此煞费苦心地隐瞒,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
但不说……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王面可能再次使用那种药剂,进一步伤害自己?
安卿鱼的警告非常明确:近期最好停止使用。
可“近期”是多近?
返程路上?
回到大夏后可能面临的新的任务?
以王面的性格,在判断“必要”时,他真的会忍住不用吗?
檀香陷入了两难的沉默。
理性告诉她,这件事关涉队长的健康和队伍的长期稳定,不应该被隐瞒。
情感上,她理解队长隐瞒的初衷,也尊重他作为队长的决定权……哪怕是错误的。
但同为队友的责任感,让她无法对此坐视不理。
或许……需要一个更缓和的方式,一个能有效阻止他继续这样做的办法。
首先,必须确认更多情况。
药剂还有多少?
藏在哪儿?
队长对副作用的真实感受如何?
安卿鱼提到的、存放在江洱那里的最后一支备用缓解剂,是关键吗?
江洱现在在旋涡的空间里,灵体状态可以自由活动,但她是否知晓全部内情?
安卿鱼只说告知了位置,江洱未必清楚药剂的用途和严重性。
檀香的思绪飞快转动着,一个初步的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成型。
不能贸然摊牌,不能引起团队震荡,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起身,再次看向昏迷中的王面,眼神复杂难明。
“队长,”
她在心中默默道,
“这次,恐怕不能完全按照你的心意来了。你的‘周全’,不该用这种方式。”
檀香轻轻带上医疗舱的门,将一室的静谧与那个刚刚发现的、沉重的秘密暂时关在了里面。
有些问题,如同潜藏在深海下的暗礁,无法回避,而在惊涛拍岸之前,她需要先成为那个悄悄测量水深、试图竖起警示浮标的人。
第一步,或许该找个合适的机会,单独和旋涡空间里的江洱“谈一谈”。
……
檀香与江洱在漩涡【噬涡】空间内的谈话,持续了比预想中更长的时间。
当那枚紫色漩涡再次于船舱内无声旋开,檀香独自一步踏出时,她脸上是几乎要从眉宇间渗出来的沉郁与怒意。
她甚至没有看迎上来的天平几人,只是抿着唇,径直朝着船舱另一头——雨宫晴辉三人临时休息的隔间走去。
“檀香姐?”
星痕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檀香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只见檀香走到那扇简易的隔板门前,连象征性的敲门都省略了,直接抬手“唰”地一下拉开了门。
里面正低声交谈的雨宫晴辉、柚梨黑哲和寒川司同时抬头,然后,他们看到了檀香的脸。
雨宫晴辉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手腕,袖口,撩起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檀香,我们……”
柚梨黑哲试图开口,他隐约猜到了一些,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檀香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她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只是重复了一遍。
“我让你们,把袖子撩起来。”
雨宫晴辉身体僵了一下,寒川司别开了脸。
柚梨黑哲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默默地将自己左臂的袖口向上卷起,露出了结实的小臂。
他的臂弯那里似乎有一块不明显的、新近的淡淡淤青,颜色与周围皮肤差异极小,若非檀香身为治疗者对人体状态极度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那不是外伤的淤痕,更像是毛细血管在某种内部压力下轻微破裂的迹象,与她之前仔细检查昏迷的王面时,在他臂弯处发现的几乎要消散的针孔痕迹周围,有某种相似的特征。
檀香的目光扫过柚梨黑哲的手臂,又看向雨宫晴辉。雨宫晴辉在她的注视下,终是慢慢卷起了自己的左手袖口。
那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淤青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
寒川司的肘窝内侧,有一个更明显的、已经结痂褪色的细小针孔痕迹,看愈合程度,大约就是登船前一两天内留下的。
“呵……”
檀香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气音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愤怒,以及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一个,两个,三个……”
她的目光从柚梨黑哲移到雨宫晴辉,再定格在寒川司手臂上那个刺眼的痕迹,
“你们……很好。真是……好极了。”
她向前踏了一步,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雨宫晴辉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她眼中那喷薄欲出的情绪钉在了原地。
“告诉我,”
檀香的声音开始发抖,
“那种东西……你们用了多久?多少次?”
“檀香,我们……”
柚梨黑哲试图解释。
“我问你们话!”
檀香猛地提高声音,这突如其来的厉喝让三人一震,连偷看的假面小队成员们都吓了一跳。
檀香似乎是意识到门外还有其他人,于是后退几步直接将门锁死,瞬间,所有声音被钢铁铸成的门隔绝。
“你们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檀香继续训斥着,
“那种强行激发潜力、透支生命本源的药剂,副作用是累积的,是不可逆的!你们以为自己可以一次次从死亡边缘把自己拉回来吗?!”
“还是你们觉得,自己的命特别硬,特别不值钱?!”
“我们没有……”
寒川司生硬地开口,似乎想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