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极殿那场惊心动魄的朝争中脱身,回到驿馆的李振山与严瑾,都深感京城非久留之地。
严瑾的建议李振山真的听进去了,他没有贪念京城的安逸生活而是当即决定,明日完成最后的述职文书交接,后日一早便启程返回北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连日来的紧张与压抑,在看似危机解除后,反而让一些随行的校尉们彻底放松了心神。
尤其在这些人当中不少是当京中旧识、同乡故交纷纷找上门来,摆酒接风,更是让这些在边关苦熬了许久的汉子们难以推拒。
“将军,王参将他们是遇到了昔日军中同袍,被硬拉去喝酒了,说是……说是去去就回。”
一名亲兵有些忐忑地向李振山汇报。
李振山虽治军严谨,但也知道人情往来难以完全禁止,尤其在这即将离开京城的关头,只能叮嘱一句“莫要误事,早些回来”,便由他们去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去,便出了天大的纰漏。
拉走王参将几人的,是京畿卫戍部队的一位旧识。
几杯黄汤下肚,边关的肃杀与京城的繁华对比愈发鲜明,在旧友“难得放松”、“见识见识京城风光”的怂恿下,半推半就间,几人便被带到了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软玉阁”。
尚未入夜,软玉阁已是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靡靡飘出。
朱漆大门前,莺莺燕燕罗裙摇曳,香风扑面。那些在边关见惯了风沙与血火的汉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还未进门,便已有些目眩神迷。
阁内更是别有洞天。
暖香袭人,红烛高照,轻纱曼舞间,隐约可见身段窈窕的女子身影。
娇声软语,媚眼如丝,混合着酒气与脂粉香气,构成一种令人骨酥筋软的旖旎氛围。
王参将几人被引入一间雅致包厢,很快便有数名姿容上佳、衣着暴露的姑娘依偎上来,劝酒调笑,软语温存。
酒是陈年佳酿,入口绵柔后劲却足;
人是解语娇花,曲意逢迎手段高超。在边关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在这温柔乡里迅速松弛、麻痹。
几轮推杯换盏下来,王参将几人已是面红耳赤,言语间也少了顾忌。
“嘿……要说……还是京城好啊……”
一名校尉大着舌头,搂着身边的姑娘,手已有些不规矩。
“可不是……比那鸟不拉屎的望北城……强、强多了……”
另一人附和道,唾沫横飞地吹嘘起边关的战事,“那些鸣狗……看着凶,还不是被咱们……打得屁滚尿流……”
姑娘们娇笑着奉承,酒一杯接一杯地满上。在酒精和美色的双重作用下,理智的堤坝渐渐崩塌。
有人开始炫耀起军中趣闻,有人抱怨粮草补给的不易,更有甚者,在王参将醉眼朦胧地吹嘘严先生如何神机妙算、料敌先机时,为了佐证,竟含糊地提到了几句关于某处兵力调动和防御弱点的旧事……
他们浑然未觉,身旁那些巧笑倩兮的女子中,有人眼底闪过了不易察觉的寒光,那斟酒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驿馆内,李振山正与严瑾商议回程细节,突然,一名派出去寻找王参将等人的亲兵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将军!不好了!王参将他们……他们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了!”
“什么?!”李振山霍然起身,案几都被带得一晃,“怎么回事?说清楚!”
亲兵惊魂未定,语无伦次:
“小的……小的找到软玉阁,刚到门口,就看到大理寺的官差冲了进去,说……说王参将几人泄露重要军情,疑似……疑似鸣军奸细!直接就锁拿带走了!”
李振山只觉眼前一黑,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是在这等龌龊之地,以如此不堪的罪名!
“走!”李振山目眦欲裂,抓起佩刀就要往外冲。
“将军且慢!”严瑾一把拉住他,脸色亦是凝重无比,“此时冲动不得!大理寺直接拿人,必有凭据!我们贸然前去,非但救不了人,反而可能落入圈套,被扣上同党的帽子!”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冤屈下狱?!”李振山低吼道,虎目含泪。那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啊!
严瑾眼神冰冷,大脑飞速运转:
“对方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分明是早有预谋!”
“从朝堂发难未果,到引诱将领入青楼,再到抓人定罪,环环相扣!目的就是要坐实我军中确有‘奸细’,从而否定北疆战功,甚至将将军您拖下水!”
他深吸一口气:
“为今之计,需立刻弄清他们究竟‘泄露’了什么!同时,我们要想办法见到陛下!此事已非寻常纠纷,而是关乎北疆稳定、涉及通敌叛国的大案!唯有陛下,或可主持公道!”
然而,当他们试图离开驿馆前往打探消息或求见皇帝时,却发现驿馆周围已被不明身份的兵丁隐隐围住,美其名曰“保护”,实则形同软禁!
消息很快传来,大理寺已从软玉阁“起获”密信残片,并有“证人”指证,王参将等人在醉酒后大肆谈论军机,内容涉及核心布防,与之前鸣军几次精准攻击的地点高度吻合!
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
“完了……”一位得知消息的校尉瘫坐在地,面如死灰。在青楼那种地方,醉酒状态下,说了什么,自己恐怕都记不清,如何辩白?
李振山一拳砸在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痕,双目赤红,充满了愤怒与无力。他征战半生,不怕明刀明枪,却对这暗室操戈、构陷忠良的阴谋感到阵阵心寒。
严瑾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看似平静的京城夜景,眼神锐利如刀。
这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对方的手段,更是卑劣而有效。
利用人性的弱点,在温柔乡中布下杀局。这一招,不仅狠毒,更是精准地打击了李振山麾下的士气与团结。
如今,他们被困驿馆,部下蒙冤,局势危如累卵。
严瑾的指尖,在窗棂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刻痕。他的道心,在这凡尘最肮脏的权谋与构陷中,经受着另一种意义上的淬炼。
不动用仙力,他该如何破此死局?
如何在这凡人的规则与阴谋中,杀出一条生路,还袍泽以清白,护北疆以安宁?
他的目光,渐渐投向了皇宫的方向,那里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也可能是更深的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