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出身南朝官宦世家,祖父许亨曾任南陈太中大夫,父亲许善心是隋朝的礼部侍郎,以学识闻名。隋大业十四年,宇文化及在江都弑君,许善心拒不归附,惨遭杀害。当时许敬宗正随父亲在江都,为保性命,屈膝投降,后辗转投奔瓦岗军,后又随随李密降唐。此后,他凭借一手好文笔与博通经史的才学,先任秦王府学士,后又逐步升迁。
贞观年间,许敬宗被任命为着作郎,监修国史。一次,唐太宗为皇子挑选妃嫔,许敬宗的女儿被选为晋王妃。按惯例,皇子纳妃需有聘礼往来,许敬宗却借着“皇家婚事”的由头,向晋王府索要远超规制的财物,金银珠宝、绸缎田宅堆满了自家院落。此事被御史弹劾,唐太宗虽未深究,却也对他留下了“贪鄙”的印象,致使他在贞观朝始终未能得到重用,仅在东宫任职,辅佐太子李治。
许敬宗虽心中不满,但也只能隐忍。他见太子李治性情温和,便处处迎合李治,不仅在学业上悉心教导,更在日常言行中揣摩其心意。贞观二十三年,唐太宗驾崩,太子李治继位,是为唐高宗。许敬宗终于等到了机会,他以东宫旧臣的身份,被擢升为礼部尚书,加弘文馆学士,进入了权力核心。
当时的唐朝,元老重臣仍占据主导地位,其中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的“关陇集团”势力最强。长孙无忌是唐高宗的舅父,开国功臣,官拜太尉;褚遂良是贞观朝名相,擅长书法,时任尚书右仆射,二人受唐太宗遗命,辅佐唐高宗处理朝政,对军政大事有话语权。许敬宗初登高位,深知自己根基薄弱,若想更进一步,必须找到能与元老集团抗衡的靠山——而此时,一个女人出现在了唐朝的政治舞台。
唐高宗继位后,立原配王氏为皇后。王皇后无子,而深受高宗宠爱的昭仪武则天,生下了皇子李弘。高宗在武则天的枕头风下,想立武则天为后,取代王皇后的位置。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元老坚决反对,认为此举有违礼法,而且武则天曾是唐太宗的才人,若立为皇后,恐遭天下非议;而许敬宗、李义府等官员,却觉得这是攀附皇帝与武则天的绝佳机会,决意支持“废王立武”。
永徽六年,唐高宗在紫宸殿召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李积四位重臣议事,议题正是“废王立武”。褚遂良率先进言,言辞恳切:“皇后出身名门,是先帝为陛下所选,先帝临终前曾拉着臣的手说‘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这话犹在耳畔,陛下怎能轻易废后?且武昭仪曾侍奉先帝,天下人皆知,若立为皇后,陛下将如何面对天下舆论?”说罢,他竟将朝笏放在地上,免冠叩首,以“乞归田里”相谏,气得唐高宗当场拂袖而去。
许敬宗见褚遂良触怒皇帝,立刻在私下场合散布言论,为唐高宗与武则天辩解。一次,他在百官议事的偏殿中故意高声说:“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欲立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这话恰好被路过的唐高宗听到,高宗心中大喜,觉得许敬宗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对他愈发信任。
不久后,唐高宗再次召集大臣商议“废王立武”,许敬宗直接在朝堂上表态:“陛下立后,乃是家事,何须问外人?武昭仪德容兼备,又为陛下诞下皇子,立为皇后,实乃天下之幸!”他的话让唐高宗坚定了废后的决心。最终,唐高宗不顾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的反对,下诏废黜王皇后,册立武则天为皇后。而许敬宗,也因支持“废王立武”之功,被擢升为侍中,封高阳郡公,成为唐高宗与武则天的心腹。
武则天成为皇后后,首要之事便是清除反对自己的元老重臣,褚遂良首当其冲。许敬宗为了迎合武则天的心意,主动请缨,开始罗织褚遂良的罪名。
褚遂良因反对“废王立武”,早已被唐高宗贬为潭州都督。许敬宗上奏高宗,称褚遂良在潭州“心怀怨望,私结地方官员,意图不轨”。为了坐实罪名,他甚至伪造了一封褚遂良与地方官员的“密信”,信中“提及”对高宗废后的不满,以及被贬的一些牢骚埋怨。唐高宗本就对褚遂良的强硬态度心存不满,见了“密信”后更是怒不可遏,下诏将褚遂良贬为桂州都督。
许敬宗仍不罢休,继续弹劾褚遂良。他在奏折中称:“褚遂良历任要职,手握许多朝廷机密,如今被贬桂州,此地临近岭南,多有夷族部落,若他与夷族勾结,泄露机密,恐对边疆不利。”唐高宗再次下令将褚遂良再贬为爱州刺史——爱州位于今越南清化一带,可以说是穷山恶水,瘴气弥漫的绝境之地。
褚遂良到爱州后,知道自己是被许敬宗构陷,便写下《陈情表》,向唐高宗陈述自己的冤屈,回忆贞观年间辅佐太宗、受遗命辅佐高宗的往事,言辞悲切,希望能得到高宗的怜悯。然而,这封《陈情表》却被许敬宗私下拦截,没有呈给高宗。
显庆三年,褚遂良在爱州病逝,享年六十三岁。他死后,许敬宗仍未放过他的家人,又上奏称褚遂良的儿子褚彦甫、褚彦冲“心怀怨恨,可能会伺机报复”,唐高宗遂下令将二人流放爱州,不久后,二人又被许敬宗暗中派人杀害。一代名臣,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清除了褚遂良后,许敬宗的下一个目标是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是唐高宗的舅父,又是开国功臣,地位尊崇,想要扳倒他,并非易事。许敬宗苦等时机,终于在显庆四年,找到了突破口。
显庆四年(659年),许敬宗利用审理太子洗马韦季方和监察御史李巢“朋党案”的机会,诬陷长孙无忌谋反。唐高宗起初不信,反驳道:“舅父是朕的至亲,又是开国元勋,怎会参与谋反?”
许敬宗早有准备,他拿出“证据”——一份所谓韦季方与长孙无忌的“往来书信”(实为许敬宗伪造)。许敬宗还在高宗面前声泪俱下:“陛下,臣起初也不愿相信太尉会谋反,可证据确凿!长孙无忌贵为陛下舅父,朝中大臣多依附于他,若他真有反心,一旦发动,陛下与宗庙都将陷入危局!臣恐其诈穷发急,攘袂一呼,同恶云集,为宗庙忧啊!”
为了让高宗彻底相信,许敬宗又举了隋朝杨素的例子:“杨素也曾是隋朝功臣,权势赫赫,后来其子杨玄感谋反,导致隋朝大乱。长孙无忌如今的权势,比杨素当年更盛,若不早除,必成后患!”唐高宗本就对长孙无忌有所忌惮,被许敬宗一番蛊惑后,渐渐动摇,最终下令将长孙无忌削去太尉官职,贬为扬州都督,安置于黔州。
长孙无忌被贬后,许敬宗仍不放心,又上奏称“长孙无忌在黔州仍与旧部联络,恐有异动”,并自请前往黔州“复查”此案。唐高宗准奏后,许敬宗立刻派心腹前往黔州,对长孙无忌严刑逼供,逼迫他承认“谋反”罪名。长孙无忌深知自己难逃一死,在狱中自缢身亡,享年六十三岁。
随后,许敬宗又借机大肆株连,将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冲、长孙诠等流放岭南,近亲族人流放边远之地,朝中与长孙无忌有牵连的官员,或被罢官,或被处死,一时间朝堂震动,“关陇集团”彻底瓦解,而许敬宗则因“平叛之功”,被擢升为尚书右仆射,封河间郡公,达到了权力的顶峰。
许敬宗长期负责监修国史,从《武德实录》《贞观实录》到《永徽五礼》,多部重要史书均由他主持修订。然而,他却将修史大权当作满足私怨、掩盖自身劣迹的工具,肆意篡改史实。
对于与自己有私怨的人,许敬宗常常刻意贬低。比如隋朝旧臣裴寂,曾与李渊一同起兵,是唐朝开国功臣,却因早年与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有过节,许敬宗便在《武德实录》中故意弱化裴寂的功绩,将其描述成“无谋无略,仅靠李渊信任才得以显贵”的人;又如贞观朝名臣封德彝,与许敬宗有过节,许敬宗便在史书中抹黑封德彝,称其“在隋末时反复无常,先附宇文化及,后又降唐,品行不端”。
对于自己的父亲许善心,许敬宗则极力美化。隋末江都之变中,许善心虽拒不降宇文化及而死,但许敬宗自己屈膝投降,这成了他的心病。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节”,他在史书中刻意夸大许善心的“忠烈”,称其“面对宇文化及的屠刀,宁死不屈,痛斥逆贼”,却对自己投降的经历一笔带过,仅用“随父在江都,后辗转归唐”轻描淡写。
此外,许敬宗还利用修史掩盖自己的劣迹。他曾因接受蛮夷首领的贿赂,为其加官进爵,事后也下令将相关记载从官书中删除。时任国子博士的范履冰曾对人说:“许敬宗修史,犹如儿戏,私怨必报,私恩必记,这样的史书,怎能信?”
许敬宗身居高位后,利用职权,大肆敛财:主持官员选拔时,谁给的贿赂多,谁就能得到肥缺;为皇室宗亲主持婚事时,更是索要高额“主持费”,甚至连公主出嫁,他都敢开口索要绸缎千匹。
他还在长安城中建造了奢华的府邸,其规模远超官员规制,府邸内的园林、楼阁极尽精巧,甚至仿照皇宫的样式建造了“听政楼”,被人弹劾“僭越”,他却仗着唐高宗与武则天的信任,毫不在意。一次,他看中了御史大夫崔义玄家的一座假山,便直接派人去要,崔义玄不敢得罪他,只得将假山拆了送到他家。
咸亨元年,许敬宗因病退休,唐高宗念其“功绩”,仍给了他丰厚的俸禄。次年,许敬宗病逝,享年八十一岁。唐高宗追赠他为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大都督,还下令为他举哀三日。
许敬宗死后不久,就有人上奏揭发他篡改国史、构陷忠良的罪行。唐高宗命人重新审查许敬宗修订的史书,发现其中果然有多处篡改之处,遂下令让史官重新修订;太常寺为许敬宗拟定谥号时,最初定为“缪”(意为“名与实爽”,即名不副实),后因唐高宗干预才改为“恭”。
后世史学家称许敬宗为“千古阴人”,《旧唐书》中评价他“为子娶妇,受钱数十万,为女适人,费数百万,规求无厌,臧货盈积”,《新唐书》将他列入《奸臣传》,称他“构陷无忌、遂良,杀之,天下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