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起冰晶,扑打在苍雪的眉睫上。她望着被冰雪覆盖的绯湖,轻声道:“阿照,我们去看看十三吧。”
“十三……”晚照低下头,唇角泛起苦涩的弧度,“好像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十三、小师妹、大师兄……”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融进呼啸的风里。
苍雪听出他话中的凄楚:“我们去悲鸣寺。”
晚照默默点头。二人带着鹰卫队踏雪而行,一路所见尽是冰封的景象。
绯湖已冻成巨大的琉璃镜面,空的游船画舫被永恒定格在冰层中。船舱内的杯盘狼藉保持着最后的盛宴模样,一支玉笛斜倚在案几上,断了弦的琵琶跌落在地,琴身覆着薄霜。
那些曾在此轻歌曼舞的身影,如今不知散落何方,是生是死?那些曾与歌声相和的游人,又是否还在人世?
一行人慢慢踏上绯湖的冰面,冰晶在靴底咯咯作响。
月光下,苍雪看见冰封的湖面下竟封存着无数桃花。花瓣在冰层中保持着初坠时的饱满色泽,有些还是完整的朵儿,被永恒定格在最美的瞬间。冰晶包裹着粉嫩的花瓣,在月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微光,构成一幅世间罕见的凄美画卷。
湖畔的桃林早已化作玉树琼枝,每根枝条都裹着厚厚的冰鞘,林似玉簇,树裹银装,白茫茫地一片连绵起伏数十里,那景象蔚为壮观。
若细看便能发现,整片绯湖正是泛着淡淡的粉色。
这是气温骤降,冰雪风暴来得太急的缘故。掉落在湖水里的桃花被急冻起来,在冰层的包裹中和月光的照耀下,正散发着粉色的微光。
风雪卷过冰封的绯湖,苍雪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望着脚下被冰封的桃花轻叹:“这绝境真美……”
晚照也停了下来,侧了侧头,问道:“怎么了?”
“桃花被冻在冰湖里,”苍雪的声音很轻,“若是有日光,此处定是仙境。”
“当年我来桃浪出任务时,总想着要带你来坐画舫看桃花。”晚照苦笑,“没想到真能同来时,连日光都成了奢望。”
“是啊,以前桃浪是寒星三国里最繁华的城市,而绯湖又是桃浪最繁华的地带,可如今落得这般模样。”苍雪叹息一声,“但至少比菊序好些,满城菊花化作焦土,连最后的美都留不住。”
“雪儿,你从前……常来这儿吗?”晚照忽然问,“苏北……还有仁心的时候。”
苍雪点头:“我之前的宿主都来过这里。但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寒山,来桃浪的次数也不算多。”
“仁心来绯湖时,我还没有出生。而等我来绯湖时,苍雪又困在病榻。”晚照的声音里无不带着遗憾,“说起来,我们竟从未一同逛过集市听过曲子。下山以来,我们经历的更多的是生离死别……还有屠杀。若我能早几年向你表白心意,我们之间快乐的回忆会不会更多一点?”
“无夜宫的岁月静好不是回忆?”苍雪握住他冻红的手,“地下的风景我们见过不少……”
晚照摇头:“地下漆黑一片,有什么好瞧的?”
苍雪柔声道:“其实只要与你一起,何处不是风景?只是……唉!”她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轻叹。慢性毒药正悄然侵蚀她的神经,无论还能支撑多久,她的时间都不多了。
细雪又开始飘洒,点点晶莹落在他们发间。苍雪仰起脸,任由冰凉的雪粉在颊间融化,轻声唤道:“阿照。”
“嗯?”
她望着天幕中两轮巨大的明月,声调轻柔:“我们站在绯湖中央,头顶是双月当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原来末日的美,这般寂寥。”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晚照低声接道,“在这末日之下,人类终究孤独。”
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在冰面上投影交织成模糊的墨痕。他们相依而行,脚下的冰雪被踩得吱呀作响,绯湖被冻住的冰面留下两行交错的脚印。
而鹰卫队的护卫小心地跟在他们身后,一点声息也无,仿佛无人一般。
二人相依立于冰湖之上,仿佛天地间只余彼此。细雪无声飘落,将他们的发丝染成斑白,好似就这样走到了白头。
忽然,一阵沉郁的钟声破空而来。
铛——铛——铛——
一下、两下、三下……
钟声和风声一起,掠过山,掠过平地,掠过绯湖,裹挟着点点飞雪,呼啸而来。
那声音雄浑,又悲壮,似乎有不尽之意。
晚照侧耳凝神:“这是悲鸣寺的钟声?”
“也许是。”苍雪在钟声中肃立,环顾四周,只觉得那钟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二人都不说话了,默默站在绯湖冰雪之上。
萧索的长风吹起二人的黑发和衣摆,在夜色中飘摇。
晚照心中默默计数,待钟声停下来,说道:“十下。那钟声敲了十下。”
“九死一生。”苍雪脸色一变,“悲鸣寺恐怕出事了。”
晚照转身朝向钟声过来的方向:“悲鸣寺与世无争,桃浪城又已经空了,还能出什么事情?”
苍雪道:“猜测无用,我们这就过去看看。”
二人再不多言,踏冰疾行。鹰卫队紧随其后,无声地往悲鸣寺那一边奔去。
一路上既没有人烟,也没有野兽,桃浪城仿佛变成了一座冰城。方才那唱童谣的孩子不见踪影,钟声沉寂后,整座城陷入更深的死寂。
不过一顿饭的工夫,悲鸣寺已矗立眼前。
整座寺庙被冰壳包裹,飞檐翘角挂满晶莹的冰棱,在月光下宛如琉璃筑就的幻境。寺门紧闭,晚照叩了许久都没有人应,只有震落的冰碴如碎玉纷飞,漱漱而下。
苍雪抬头一看,屋檐下参差不齐地垂落了长长短短的冰棱,悲鸣寺的这一扇大门都已经许久没有人打开过了。
晚照一伸手,便能折断其中一支冰柱,嘴上默念一声“得罪了”,于是施展起了轻功,纵身跃起,跳到了墙内。
接着,墙内传来门闩滑动的涩响,沉重的寺门吱呀开启。可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
苍雪带着鹰卫队走进去,发现悲鸣寺里面还是空无一人,连主殿也静悄悄地。但是里面的东西已经乱七八糟,苏北神像前的贡品盘子、蒲团全部被打翻在地,一片狼藉。
?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那些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