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左右,天光还未刺破浓稠的夜色,易传宗便如精准骤然睁眼。
他翻身下床的动作利落如出鞘的剑,不带半分拖沓。招待所狭小的洗漱间里,水流冲刷瓷盆的脆响节奏分明,像是他独有的晨间进行曲,每一下水花迸溅都卡在呼吸的间隙。
那身洗得发白的五零式军装早已叠成豆腐块,边角锐利得能切开晨雾。
他套上略显宽大的衣袖时,布料上褪色的勋章扣泛着微光,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峥嵘。
踏出招待所的瞬间,他如离弦之箭般冲进薄雾,步伐稳健得像是被精密计算过,胶底布鞋与青石板相撞的哒哒声,在空荡的巷弄里敲出激昂的鼓点。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他已抵达公园,易传宗随手折下根带露的树枝,在沾满露水的草坪上站定,身影笔直如松。
树枝刚入手,便化作游龙腾空——起势如白鹤亮翅,收招似寒潭沉璧,刚猛的劈砍与柔缓的旋绕交替,剑气搅碎薄雾,带起的水珠在熹微晨光里折射出细碎彩虹。
晨练的老人们渐渐围拢过来。有人放下手中的太极剑,有人暂停抖空竹的动作,目光全被那道矫健身影攫住。
树枝在他掌心灵活翻转,招招暗藏玄机,行云流水的剑势里,昆仑派\"刚中藏柔,柔中带刚\"的精髓展露无遗。
不知是谁率先鼓起掌,掌声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夹杂着此起彼伏的赞叹:“这小伙儿身形真板正!”
“剑走游龙,好俊的功夫!”更有晨跑的姑娘红着脸偷瞄,被他冷白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青筋,和挥剑时宽肩绷紧的线条勾去了魂魄。
易传宗恍若未闻,直到最后一式“昆仑云海”收势,他才缓缓吐出胸中浊气。
抬眸时,恰好与初升的朝阳撞个满怀,金色光晕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镀上柔光,冷冽眉眼间的温柔笑意,惊得围观人群又是一阵低声惊叹。
晨练后的汗水浸透了洗得发白的军装,易传宗放缓步伐,不紧不慢地朝着早餐店走去。
蒸腾的热气从竹制蒸笼里袅袅升起,他要了一笼包子和一碗金黄浓稠的小米粥,瓷勺碰撞碗沿的轻响混着老板的吆喝,在晨光里谱成一支市井小调。
风卷残云般解决完早餐,易传宗折返回招待所。
在洗漱间打水重新洗漱,他动作利落而优雅。
重新回到房间,那套笔挺的黑色中山装早已挂在藤制衣架上,泛着柔和的哑光。
布料贴合着他修长的身躯,每一道褶皱都仿佛精心熨烫过,将宽肩窄腰的完美比例勾勒得淋漓尽致。
他俯身系上锃亮的皮鞋鞋带,顺手将钢笔、放在上衣口袋里别上,又拿起公文包,最后扣上腕表时,黑色表盘折射的冷光映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愈发深邃。
这般出众的模样,连见惯了往来行人的招待所招待员杨梅,也忍不住驻足。半个多月来,她经常见到这位气质独特的易领导,可每回目光触及他周身萦绕的疏离气质,仍会不自觉被吸引。
“易领导起来啦,准备上班?”招待员杨梅笑着打招呼。
易川宗闻声回头,嘴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眼尾微弯的弧度盛满温柔:“对的,杨同志,上班去了,回见。”
话音落下,他已推着自行车跨出门槛。晨光里,黑色中山装的衣摆随风轻扬,他修长的双腿踩上踏板,身影渐渐融入熙熙攘攘的街道。
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过街道办走廊的玻璃窗,刚开完会议,就听见林处长在会议室门口叫他:“传宗,走,来我办公室一趟。”
易传宗抬头时已换上温和笑意:“好的,处长。”
走廊里飘着隔夜的茶叶味,他跟着那抹藏青色背影穿过布告栏,瞥见自己上周写的《街道治安简报》被钉在显眼处,右上角用红笔圈着“传阅”二字。
办公室门合上时,林处长从搪瓷缸里捞出片茶叶,在指间揉碎:“昨儿同学会没喝多吧?你师兄们……”
话尾拖得极轻,像片羽毛落在积灰的文件柜上。
易传宗伸手接过递来的搪瓷缸,自己倒上水。
说道:“昨天同学们都很热情,没怎么喝酒,太长时间没见,我们都以聊天为主,喝了两杯就换茶水了。”
他低头吹开浮茶,热气模糊了双眼,“师兄们都很热情,很是照顾我这个小师弟。”
这话让林处长握着烟袋的手顿了顿,烟丝簌簌落在裤腿上:“你那三处院子有着落了。南池子的二进院给外交部,后海拨给画院筹备组,王府井三进院归商业管理局。”
“交给外交部,我很放心。”
他轻笑一声,“南池子离东交民巷近,倒是省了翻译们跑腿。”
林处长突然咳嗽起来,手忙脚乱地翻找搪瓷缸,却碰到了桌上的《京城市政规划图》,露出底下半截油印文件,标题赫然是《关于王府井商业区改造的若干建议》。
易传宗弯腰捡图时,余光扫过文件末尾的签名——林少华。
钢笔尖在地图边缘划出细痕,他想起昨夜酒宴上,穿列宁装的杨师姐凑近说“传宗,你的三个院子都已出租出去了,”时,耳坠上的珍珠晃出的冷光。
“装修队今天进场。”
林处长重新坐稳,手指敲着桌沿,“你母亲的院子里清出几箱旧书,和一些老照片,还有幅没裱的山水……”
“劳烦林叔费心。”
林叔拍了拍易传宗肩膀:“传宗,今天上午给你放个假,你去老宅瞅瞅,把你妈和你爷爷留下的老物件挑挑。你那新装修的东跨院不是快拾掇好了吗?赶紧趁这机会搬点有念想的东西过去,等装修队进场一翻腾,到时候想找啥都摸不着影了!该扔的扔,该清的清,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易传宗点点头,声音有点闷:“行,林叔!我今天上午就跑一趟,能带走的都带走。说起来也没啥好东西,爷爷那老院子早让小鬼子抢空了,当年他们一家三四十口...唉。
小时候爷爷带我回去过一次,刚走到巷口,老爷子眼泪就哗哗往下掉。这院子到现在都没收拾,实在是...”
他顿了顿,搓了搓手,“还有我母亲留下的照片,我得把她请到我家,挂起来。”
林叔重重拍了拍他肩膀,温声道:“传宗,别往心里去。你妈和老爷子要是能看见你现在的出息,指不定多骄傲呢!对了,昨天我带着你林姨,还有你大姐二姐一家子,给你新院子拾掇了些家什。”
易传宗眼眶还泛红,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急得直摆手:“哎哟,林叔!你们咋还破费上了?说啥也得把钱给你们!我现在手头宽裕,真的!”
林叔笑着退回去:“瞎操心啥!你之前给你姨的两万块稿费存折还躺着呢,她还念叨着要还你!这点小钱,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