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海自从在东跨院见到易传宗后,他试着张了张嘴,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剧烈滚动,那句“我是你小叔”像块烧红的炭,烫得舌尖发颤。
他望着易传宗转身时扬起的衣摆,那抹身影晃得眼眶生疼——多像啊,像极了那年春天,她穿着月白旗袍,站在桃花树下,鬓边别着的那朵桃花。
午夜梦回时,她总在桃花树下尽头朝他笑,旗袍上的盘扣泛着珍珠光泽,可等他跑近,她就化作一团硝烟,只留怀中婴儿的啼哭声。
此刻眼前人站在光影里,眉骨、下颌线,甚至睫毛投下的阴影,无一不是她的模子。
他忽然想起大哥以前总说“传宗眉眼随娘”,当时他也是这样以为的,却不想再见时,竟像是把二十年的思念的那个人,都剜出来,血淋淋摆在眼前。
“传...”他终于发出声,尾音却被咳嗽扯得支离破碎。
易传宗回头时,他慌忙把脸转过去,不与他对视。
他救的她,照顾她,喜欢上了她,就因为爹娘临终前说:“他比大哥聪明,能干,长兄未娶,你怎么能娶亲,况且,你大哥上私塾,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相配的很。”
大哥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私塾先生总夸他“君子如玉,目似朗星”,连带着爹娘也偏心,把读书识字的机会全给了大哥,却让他和二哥、三哥……
“阿海...”她的声音忽然在寂静里响起,他猛地抬头,却只看见檐下晃动的蛛网。
原来有些执念,是刻在灵魂里的蛊,哪怕岁月磨平了棱角,哪怕生死相隔二十多年来,只要听见相似面容,类似的轻笑、闻到似曾相识的香,心就会溃不成军,跌进那年春风里,再也爬不出来。
东跨院的杏花开了,甜腻的香气漫进来,恍惚间又是那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站在光影里对他笑,腕间翡翠叮当镯轻响,唤他\"阿海\"。
这一声,他怕是要在记忆里,听上一辈子了。
易中海媳妇握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炖肉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
丈夫躺在床上,手指机械地摩挲着平安无事牌,翡翠在暗处泛着冷光,像极了二十年来他眼里藏着的那点心事。
她不允许碰的首饰、听见“领养”就变脸的脾气、还有每年都有几天,怀念别人的日子。
“是大哥的孩子...”她喃喃重复,看着丈夫忽然绷紧的后颈,易中海忽然转头看她,目光浑浊却灼人。
“以后不要再问了,传宗搬过来,你有空照顾他,不要给他甩脸色,知道吗?”
老易媳妇蹲下身,将脸凑近丈夫僵直的侧脸,蓝布围裙上还沾着炖肉的油渍。
她看见易中海眼角未干的泪痕渗进皱纹,像蜿蜒的细流淌过干涸的河床,于是伸手轻轻替他拭去:“老易,你就把心揣回肚里。”
她的声音裹着灶膛里柴火的暖意,“我肯定不会给他甩脸色,更不会说半句重话。”
易中海猛地偏过头,躲开了她媳妇的手,老易媳妇的手,悬在半空中,慢慢的落了下来,就不再出声。
老易媳妇静静地坐在床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受控制地哗哗掉落。
这二十年来的婚姻生活,她用尽了所有的温柔与爱意,未能真正走进易中海的内心深处。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缓缓落在易中海身上。即便此刻满心的委屈与无奈,可看到易中海的模样,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为他颤动。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却丝毫未减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那模样,依旧像多年前初见时那般,让她着迷。
她渴望易中海能忘却记忆中那个萦绕心头的人,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始终未能如愿。
平日里,易中海待她确实不错,即便两人膝下无子,他也从未计较,甚至连领养孩子的念头都没有,就这样,两人不温不火地搭伙过着日子。
其实,最初易中海并不想接纳她,是她不顾一切、死皮赖脸地缠上了他。可即便如此相伴走过二十载,她依旧无法让易中海将心中那人彻底抹去。
而她自己呢,也早已深陷这段感情,对易中海难以忘怀。两人就这般,在彼此的心事中相互揣摩着。
她暗自思忖,易传宗的到来,是否能打破这看似平静却暗藏波澜的局面呢?
她始终坚信,自己一定能战胜那个已消逝的人,毕竟活人总该比死人更有机会赢得易中海的心。
老易媳妇,又往他身边挪了挪,握住他青筋暴起的手:“你瞧瞧,这孩子多命苦啊。爹娘早早就没了,连收养他的爷爷也走了...”
说到这,她自己眼眶也红了,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往后咱们就把他当亲儿子,天冷了给他添棉衣,过年给他包最大的红包,家里的好吃的都留着给他补身子。”
她顿了顿,抬头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的缝隙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呢。咱们老两口啊,往后就守着传宗,把这些年亏欠他的,都一点点补回来。”
易中海突然佝偻着蜷成虾米,宽厚的脊背在灰布衫下剧烈起伏。
他死死揪住褪色的被角,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像台生锈的风箱发出垂死的哀鸣:“我的传宗...”
沙哑的呢喃裹着二十年的悔恨,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结痂的伤口里硬生生剜出来,“我的传宗你受苦了,受苦了,要是你妈知道了,得心疼死了...”
老易媳妇慌忙扶住他颤抖的肩膀,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她蓝布围裙的补丁上:“你以后得好好对待她,知道吗?”
“他们要是知道孩子吃了这么多苦...”易中海的声音突然拔高,惊飞了窗棂上的麻雀。
他的瞳孔里翻涌着滔天的自责,仿佛看见她,在黄泉路上哭得肝肠寸断,“当年我怎么没有去扒坟,看一看呢?……”
用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襟,像是要把二十年的亏欠都从心脏里扯出来。
回想起,仿佛回到了过去老家,院子里面桃花树下的影子在墙上摇晃,恍若她当年抱着孩子的身影。
易中海突然拿起平安无事牌,贴在脸上哽咽:“别怕,小叔在...”
喉间溢出的泣音被夜风吹散,混着老槐树沙沙的呜咽,“以后再没人能欺负你...”
他把玉牌又死死按在胸口,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平安无事牌...平安无事牌...”
呢喃声越来越急,带着哭腔的质问撞在斑驳的墙面上,“你怎么不保平安呀?都走了,就剩我爷俩,还把我俩生生分别二十多年啊?”
“瑜儿,我的瑜儿,她那么喜欢你,你怎么不保佑她呢?不保佑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