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四十分，省信访局东侧辅道的梧桐叶上还凝着露水。
赵砚清裹着灰蓝色风衣缩在岗亭阴影里，后颈被晨雾浸得发凉。
他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屏幕亮了又灭——昨夜他翻来覆去看那段录像，周砚铭拍桌子时溅出的茶渍在镜头里都清晰可见，“不懂大局”四个字像钉子般扎进耳膜。
“叮——”手机震动几乎让他踉跄。
沈清欢发来的截图里，督查组内部通讯录最末一行标着“赵砚清（重点证人保护）”，红色加粗的“保护等级：一级”刺得他眼睛发酸。
他抬头望向路口，那辆伪装成城管巡查车的黑色轿车正缓缓调头，引擎声在晨雾里闷得像雷。
“不能退。”他喉结滚动两下，把手机塞进风衣内袋。
风掀起衣角，露出里面别着的微型录音器——是林昭托沈清欢转交的，“如果情况不对，按三次按钮，两公里外有便衣。”
黑色商务车的车窗在他走到近前时缓缓降下，便衣警员的警号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赵先生。”警员递出录音笔和保密协议，“根据《监察法》第36条，您的证言受法律全程保护。”
赵砚清接过笔的瞬间，掌心沁出的汗把塑料外壳浸得温热。
他低头看协议末尾的红色公章，省监察委员会的钢印压得很深，像块镇纸。
上午九点，省督查组临时办公点的单向玻璃后，赵砚清的声音比他预想中平稳。
“江口区‘智慧社区’项目最初预算180万，周主任批示‘可适度扩容’后，追加到960万。”他打开随身U盘，老式U盘接口在插槽里卡了两秒，“这是去年评审会的录音。”
播放器里传来周砚铭沙哑的低语：“钱要花得看不见，项目要做得拍得美……评分表？改了就是历史。”
“你为何现在才说？”督查组长突然放下笔，钢笔尖在笔录纸上戳出个小坑。
赵砚清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想起昨夜柳知夏发来的照片——江口区新建的养老中心，白天挂着“智慧养老示范基地”的鎏金招牌，夜里摄像头一闭，护工在走廊打麻将，老人蜷缩在没通电的智能床垫上发抖。
“我女儿五岁，”他喉咙发紧，“我教她背《三字经》，教她‘人之初，性本善’，可她问我，‘爸爸，为什么白天的爷爷笑，晚上的爷爷哭？’”
单向玻璃外，记录员的笔速突然加快。
中午十二点，青阳区政府机要室的百叶窗拉得严实。
林昭捏着沈清欢传来的证言摘要，纸页边缘被他折出细密的褶皱。
阮棠的虚影在桌面浮现，淡蓝旗袍下摆沾着系统数据流的星点荧光：“检测到关键证据链缺口——需要第三方数据交叉验证。”
他指尖在键盘上敲出“资源兑换”，信誉值余额30点瞬间归零。
系统界面弹出“行政流程合规推演”技能包，淡金色的数据流涌入太阳穴，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证人保护+证据链闭环+舆情窗口”三个关键词在视网膜上跳动。
“最优解：时间戳交叉验证。”他低声复述系统提示，抓起红笔在文件夹上批注，“建议省审计厅牵头追溯专项资金。”笔锋一顿，又附上系统生成的《资金流向热力图》——七大地市的异常支出像红斑在电子地图上蔓延，最红的那片，正盖着“江口区”三个字。
下午三点，顾轻语蹲在发改委后巷网吧的角落，笔记本电脑散热口发出蜂鸣。
她咬着下唇，屏幕上的防火墙提示第三次弹出“访问拒绝”。
柳知夏给的临时账号快过期了，她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突然想起林昭说的“时间延迟注入法”——伪装成系统自动巡检程序。
“滴——”登录成功的提示音让她差点喊出声。
滚动的日志里，“江口文化公司”的转账记录像条毒蛇：48小时内，197万分三笔打进“改革督导组”成员家属账户。
她迅速打包加密，上传至林昭指定的离线云盘。
“注意。”阮棠的声音突然在耳机里响起，“周砚铭的秘书今早去了市纪检委家属院——不是举报，是走关系。”
顾轻语的手指在上传键上顿住。
她望着窗外晃动的树影，摸出相机对准后巷——秘书的黑色皮鞋正从单元楼里出来，手里提着个鼓囊囊的文件袋。
快门声轻得像叹息。
傍晚六点，林昭站在父亲书房的老木窗前，雨丝顺着玻璃往下淌。
手机屏幕亮起，沈清欢的消息刺得他瞳孔收缩：“赵砚清家属收到匿名花圈，配送单写‘谢礼到付’。”
他抓起座机直接拨省督查组专线，指节叩在话机上发出急促的响：“建议今晚十点，对周砚铭办公室及住宅同步进行预防性证据保全。”顿了顿，又补了句，“他烧过一次文件，不会等第二次通知。”
窗外的乌云越压越低，督查组大楼的灯光却一盏盏亮起来，像串被点燃的星星。
阮棠的虚影浮现在他身侧，手中的倒计时跳到“99%”：“跨部门协作权限解锁——只差最后一份正式证词。”
雨夜里，省审计厅的大楼还亮着一盏孤灯。
有人轻轻推开会议室的门，投影仪的光映出墙上未完成的“江口区资金审计方案”，最下方用红笔标着：“重点核查：文化公司→督导组家属账户→？”
晨雾漫进窗户时，林昭的手机在床头震动。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阮棠发来的提示：“省审计厅紧急会议，六点整。”
窗外的天刚泛起鱼肚白，而有些事，已经等不及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