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偏殿,陈雍并未出宫回去自家宅院,脚步一转,再次向着月神所在的观星阁行去。
此时观星阁中。
月神似乎已然料到他会再来,只见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面前的星图换成了茶具,正慢条斯理地烹着茶。
见陈雍进来,她抬眸看了一眼,并未多问,示意他在对面坐下,递过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看你脸色有些不高兴,可是王上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陈雍接过茶杯,摇了摇头:“并无特别之事。只是忽然想起,星魂与云中君似乎也早已返回咸阳,不知他们近日在忙些什么?似乎很少见到他们。”
月神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那双蕴藏着星海的眸子看向陈雍,带着一丝讥诮:“他们?自然是忙着经营自己的‘前程’。”
她放下茶壶,语气平淡道:“星魂天赋异禀,心高气傲,不甘久居人下。
云中君更是个善于钻营之辈。他们二人,如今与中车府令赵高,以及十八公子胡亥,走得颇近。”
陈雍眉梢微挑,“十八公子胡亥?据我所知,他虽是王上幼子,但也颇受宠爱,还让赵高教导于他,他与赵高亲近倒也说得过去,可这星魂和云中君……”
月神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道:“据我所知,他们近日频繁出入十八公子的府邸。
星魂似乎有意在胡亥面前展示其阴阳术法的玄妙,而云中君他那套炼丹养生的说辞,也很是投合某些人的喜好。”
陈雍心中了然。
赵高身为罗网首领,野心勃勃,一直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选择年纪尚小、易于控制的胡亥,显然是在为长远布局。
而星魂与云中君的投靠,无疑是为赵高和胡亥一系增添了重要的筹码。
星魂代表的是阴阳家内部强大的个人武力与神秘影响力,云中君则可能利用丹药等手段,影响甚至控制关键人物。
陈雍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丝冷意。
“看来,这咸阳宫内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月神轻轻颔首,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帝星之侧的暗芒,如今看来,并非简单的指外患。
即将到来的空前王朝其内部的蠹虫,有时比明刀明枪的敌人更为可怕。
星魂与云中君的选择,无疑会让未来的局势更加复杂,甚至,还可能将我们阴阳家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陈雍沉默片刻,“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警告他们?”
月神无语,瞥了一眼陈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阴阳家的规矩,和这些护法、长老的关系?
当初我还警告过东君、娥皇女英她们呢,可她们还不是我行我素,跟在你身后?”
“额……我又不是坏人,她们怎么就不可以跟着我了?”
“哼……总之,随着局势明朗,我阴阳家内部表面上看上去团结,但暗地里却已经各有心思。”
陈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轻轻一笑,“那你呢?所站的又是哪一方?”
“自然是跟着我姐姐。”
“呵呵,看来还是没有白疼你这个小姨子。”
“小姨子?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忘了告诉你,我来咸阳之前,便与东君有了夫妻之实,现在门中这些长老、护法,除了星魂、和云中君,都是我的人了。”
月神小嘴微张,“这……连大司命她们也遭了你的毒手?”
“嘿嘿,这倒是没有,不过迟早有一天也会的。”
“你还真把阴阳家当成你的后宫了……”
“你也知道,掌教一心寻求大道,对宗门事务很少管理,这两年我在阴阳家可不是闲着。
我想,你我所求,或许不尽相同,但维持阴阳家内部的平衡,应是共同的底线。可如今,星魂与云中君卷入皇子之争。
迟早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对立面的。”
月神点了点头,“的确如此,那你打算怎么做?”
“静观其变,毕竟他们也是难得的高手,将来若是对付其他门派或者是叛逆也不错。”
“我明白了,不过你就那么相信,你的弟子——扶苏,将来会在这场争斗中胜出?据我所知,你不在的这两年,他和那些儒家门人,走得也很近。
可王上,却是更加偏向法家,而那胡亥却与法家走得近。”
“呵呵,若他不是我的学生,那我还不敢保证,但我来了,且成为了他的老师,那他必定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
看着陈雍这般自信的模样,月神亦是心中一动。
沉默许久之后,才调侃道,“王上正值壮年,我们现在就在讨论他的继承者,若是让他知道了,岂不是要拆了我这观星阁……”
“哈哈,这倒也是……”
“自上次参加少司命的归位大典之后,我便没有再回过阴阳家了,昨夜只顾谈论星象,忘了问你阴阳家现在如何了。
能和我说说?”
“正好,我这两年打理着宗门事务,你作为我阴阳家在外的代言人,我理应向你汇报……”
陈雍轻抿一口茶水,随后便将阴阳家总部,这两年发生的事,简单明了的告诉了月神。
……
夜色渐深,陈雍与月神关于阴阳家内部事务的交谈也告一段落。
陈雍将杯中残茶饮尽,起身道,“宗门大致便是如此情况,有东君坐镇,内部尚算平稳。我就先告辞了。”
月神微微颔首,将他送至门口。
离开观星阁,陈雍思索片刻之后,并未直接出宫,而是悄悄的向着扶苏的寝宫走去。
方才与月神的谈话,尤其是关于扶苏与儒家走得近的提醒,让他觉得有必要再去看看自己这位学生。
扶苏的寝宫距离嬴政的章台宫不远,此时宫内大部分地方已经熄灯,唯有扶苏的书房还亮着灯。
只见扶苏并未休息,而是端坐在书案前,小脸上满是认真,正对着一卷竹简低声诵读,那是儒家经典《论语》。
见此一幕,陈雍轻咳几声,听到声音,扶苏猛的抬起头,右手下意识的摸向了一旁的利剑。
见是陈雍,他脸色一喜,连忙放下竹简起身:“老师,您怎么来了?那些侍卫怎么不通报一声?”
陈雍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那卷《论语》,语气平和,“来看看你用功到几时。这么晚了,还在读儒家经典?”
扶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父王说过,治国之道,需博采众长。
儒家讲求仁政、礼治,我觉得也有些道理,故而想多了解一些。”
陈雍看着眼前这个聪慧而好学的扶苏,心中欣慰,但也想起了月神的提醒。
他拍了拍扶苏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
陈雍缓缓开口,“博采众长,确无错处。儒家仁爱,道家无为,墨家兼爱,法家严刑……诸子百家,各有其精髓。
你能不取于一家之言,是为师乐于见到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扶苏,你要记住,你首先是大秦的公子,未来帝国的继承者。
大秦以法立国,靠的便是法令严明,赏罚分明,方能扫平六国,一统天下。
法家之术,乃是帝国的根基,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
“扶苏明白,父王也常教导我,法为国之重器。”
“明白就好,学习儒家仁政,是让你明白,法令之外,需有教化,需体恤民情,就如同阴阳家,讲究阴阳平衡,刚柔并济。
治国亦是如此,需以法为骨,以仁为肉,方能长治久安。”
“老师,扶苏明白了!扶苏不会偏听偏信,一定会努力学好本领,将来辅佐父王,治理好国家!”
陈雍微微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