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城白街,金蛇钱库,空空荡荡。
除了几名留着山羊胡的账房先生,连一个储户都没有,自从禁止使用交子之后,金蛇钱庄变得门可罗雀起来,连往日的存储客户都没有了。
开天教冲进来时甚至都没有引起一点波澜,账房先生平静地走出柜台,抱着账本,默默的看着他们翻箱倒柜。
王五揪着一个在柜台东翻西翻的教众,一巴掌扇倒在地,啐了一口,大声朝着众人骂道:“他奶奶那个娘的,没见过鳞币是不?”
众人看了过来,有些不明所以,他们袭击金蛇钱庄可不就是为了鳞币么?
王五瞪着眼,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恶狠狠的道:“灰街的兄弟为了创造机会,此时可能正在流血,里面有你们的同胞,有我的兄弟!
告诉我!
他们的命,有没有你手里这几枚子儿重要?
有的话,我不拦你,你发你的横财,享你富贵!
没有的话,跟我走!干他娘的翻天覆地的大事!”
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到王五一个粗口当家常唠的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纷纷热血上涌,丢下手里那些零碎鳞币。
“干他娘个翻天覆地!”
“干他娘的!”
包槐意外地看了王五一眼,想不到开天教也并非全都是乌合之众,他趁热打铁道:“金库之中有镜城所纳财富,不要为了眼前的利益而耽误正事,跟我来!”
回字连廊,如果是第一次进来,一定会被此眼花缭乱的岔道所迷惑,但是包槐不会,路线他早已从钱巨口中得知,并牢记于心,现在就是闭着眼睛,他也能找到钱库所在!
几名把守关卡的丁兵,看到包槐,顿时显出意外的神色,这些巡逻丁兵也是兵字班麾下,是包槐故人,刚要开口,便看到他身后一群彪形大汉,凶神恶煞,手里还拿着利器,顿感不妙。
“包老大,你别乱来!”
“你要是缺钱花差,去找找宋头儿,他手里趁钱,别为难弟兄。”
几名丁兵压着枪杆,额角冒汗。
包槐丝毫不敢托大,隔着七八米远便扬声喝道:“还认我这个老大,就把路让开,不为难你们,你们也别让我难做。”
“包老大...别乱来。”丁兵面露难色,喉头滚动,握枪的手微微颤抖,枪锋终于勉强向下一压。
包槐见此,这才迈步走上前去,在距离战战兢兢的丁兵仅四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如此距离,对方只要一个前刺,枪尖就能将他捅个对穿!
“包老大,你若是再靠近,别怪兄弟们不讲情面,我们一家老小都在等米下锅,我们若出了差错,累死我们事小,连累家人事大。”对面丁兵舔了舔嘴唇,涩声道。
包槐闻言,目光如炬,眼中似有火焰燃烧,扫过丁兵,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前几个月补发的俸禄粮饷,发的是交子!城主府说废就废,可曾问过你们?可曾想过有人家里已经揭不开锅,攥着一张张废纸,连一粒米都买不到。”
“说话?!”
包槐猛然踏前一步,抓住枪缨,逼视对方:“为什么会变成废纸你们有想过么?”
“交子,是余礼余总管一力推行的善政!为的是什么?是为了解钱荒,救民生!是实实在在的为百姓,为我们这些苦哈哈谋的活路!”
他振臂一挥指向灰街方向:“睁眼看看!交子用起来那会,灰街多了几分生气,还是少了?大家心里没有一杆秤吗?!”
包槐环视众人,咬牙道:“可有人,为了一己私利,推翻了交子议案,把你们攥手里还没焐热的血汗钱,硬生生的变成了废纸!
这是偷,是抢!是明晃晃抢走你们活命钱!”
包槐声音如同惊雷般,猛然炸响,他瞪着眼睛质问道:“鳞币是钱,交子就不是钱?凭什么?鳞币能买米买面,交子就只能当擦屁股纸,差在哪?你们告诉我?差在哪?!!!”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心头上,丁兵和周围的开天教众彻底懵了,眼神有些迷茫。是啊,他们从未深想,好像鳞币的价值天经地义,而余礼发行的交子,却轻易剥夺了价值,这到底是为什么?
“信誉!”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砸在众人心头蒙昧之上,那层遮蔽真相,令人逆来顺受的膜,正被被包槐用这两个字一点点,一寸寸砸开。
包槐环视全场,目光灼灼,再次重复那两个字。
“信誉!信誉,他妈的还是信誉!!!”
“鳞币为什么能用?”包槐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像针刺透耳膜:“因为它背后是城主府经年累月的积威,是你们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城主的敬畏,对那座堂皇镇压在中轴之上的城主府的盲目信任!”
他猛然一指丁兵手中缨枪,厉声喝道:“可交子呢,它就像路边的野草!余礼大人,本来可以成为它的根,为它撑腰,为它背书!让它成长为参天大树,余荫百姓,可结果呢?余大人死了!为什么?就因为交子,挡了它的财路,碰了它的逆鳞!”
开天教众被这赤裸裸的指控点燃,扯着嗓子骂道:“是哪个狗娘养干的!?”
“是不是姜家董家那两老头?”
“姜老头?董佬?那是什么废物,他们也配,他们不过是别人养的两条狗罢了?”包槐嘴角勾起,其中有无尽的嘲讽:“真正偷走你们血汗钱、把你们当牲口耍的,从头到尾,有且只有一位!就是那个躲在面具之后,不知是人是鬼的——城主大人!”
全场死寂,连呼吸都有被冻结的迹象,包槐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带着锥心刺骨的质问:
“你要在这替他卖命守门,可他呢?他在乎过你家中快要饿死的老小么?
他管过那些被烧死的灰街百姓么?!
他祭奠过镜湖底下,连尸骨都捞不回来的捕字班兄弟么?
——他有过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场中静可闻针落,包槐缓缓摇头,失望与愤怒凝成实质:
“他没有,他什么都没做,那这一切的罪孽,该算在谁的头上!?”
包槐猛然挺直脊梁,眼中燃烧决绝火焰,斩钉截铁,宣告着他的意志:
“今天,老子就是要替天行道!替镜城的天行他该行未行之责!”
他撒开手中攥着的缨枪,指着丁兵身后不远的金库道:“里面的鳞币,我征用了!不是抢,不是偷,是拿!拿它来兑现那些成了废纸的交子,城主欠你们、欠灰街,欠四十万百姓的债!”
“老子要将信誉这杆旗,重新竖起来,不是立在城头之上,而是立在这镜城四十万百姓之中!!!”
“当啷!”
“当啷!”
丁兵们相视一眼,丢下了缨枪,让出了路来。
金库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