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缠绵,直到午后才渐渐停歇。被雨水洗涤过的听竹轩,竹叶青翠欲滴,空气清新得带着甜意,屋檐瓦当间偶尔还有积蓄的雨水滴落,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响,更衬得小院静谧安然。
顾言指间那道细小的伤口已不再渗血,沈星晚仍不放心,又寻了些墨尘备下的、有止血生肌功效的草药膏,仔细替他涂抹了一层。顾言这次没有抗拒,只是在她低头忙碌时,目光落在她专注的眉眼和微微颤动的长睫上,深沉难辨。
午后,念初睡醒了,精神恢复了不少,又缠着墨尘要去溪边看雨后有没有小鱼小虾。墨尘乐得带孩子,祖孙俩便拿了小网兜,笑呵呵地出了门。
院子里便只剩下顾言与沈星晚二人。
雨后的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不算炽烈,带着一种温柔的明亮。沈星晚记挂着要给顾言清洗那件沾了血渍的新衣,便去井边打水。木制的辘轳有些沉重,她刚摇动两下,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便从旁伸了过来,轻松地接过了摇柄。
“我来。”顾言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沈星晚松开手,看着他沉稳有力地转动辘轳,井绳缓缓上升,带着一桶清冽的井水。他提起水桶,倒入旁边的木盆中,动作流畅自然。
“谢谢。”沈星晚轻声道,心中微暖。她将那件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浸入水中,小心地搓洗着衣摆上那点已然干涸发暗的血迹。清水很快被染上一丝淡红。
顾言没有立刻离开,他就站在井边,沉默地看着她忙碌。阳光落在他深色的衣衫上,也落在她微微弯下的、纤细的颈项上,勾勒出柔和的光边。
沈星晚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衣物上,用皂角仔细揉搓,直到那点血色彻底消失不见,才将衣衫在清水中漂洗干净,拧干,晾晒到廊下早已拉好的麻绳上。
湿漉漉的衣衫在微风里轻轻晃动,雨过天青的颜色被水浸润后,愈发显得清透温润。
做完这一切,沈星晚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细汗,转身,却发现顾言还站在那里。他似乎……有话要说。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静谧。
“……快到准备晚饭的时辰了。”沈星晚寻了个话题,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昨日买的豆腐还有些,正好可以做汤。”
顾言看着她,忽然道:“我帮你。”
沈星晚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顾言……要帮她做饭?
在她愣神的功夫,顾言已经迈步朝厨房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步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沈星晚连忙跟上。
厨房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灶台、碗橱、水缸、米缸,各安其位。顾言站在厨房中央,身形显得有些局促。他显然对此地极为陌生,那双习惯于握剑或是挥舞斧头的手,此刻空悬着,不知该落在何处。
沈星晚看着他那略显笨拙的样子,心头那点诧异渐渐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取代。她拿起角落里的一个小簸箕,里面是昨日买回、还未摘拣的青菜,递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意:“那……你先帮我把这些青菜摘了吧,去掉老叶和黄叶,留下嫩心就好。”
顾言接过簸箕,依言在厨房门口的小凳上坐下。他做事极其认真,哪怕是摘菜这样的小事,也仿佛在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他低垂着头,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的神色,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指,有些生疏地、一片一片地剥离着菜叶,动作起初僵硬缓慢,但很快便找到了节奏,变得流畅起来。
沈星晚则开始淘米,准备生火。她偶尔抬眼看向门口那个专注于手中青菜的高大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这个习惯于沉默、习惯于承担风雨、习惯于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男人,此刻却坐在厨房门口,做着最寻常不过的家务琐事。这画面,与他平日的形象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动人心弦。
她生起火,将米下锅。锅里的水渐渐发出细微的响声,白色的蒸汽氤氲升腾,带着米粒的清香,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
顾言很快摘好了菜,将嫩绿的菜心放在干净的盆里,拿到水缸旁,学着沈星晚平日的样子,舀水清洗。水声哗啦,他洗得格外仔细,仿佛那不是菜叶,而是什么精贵的物件。
“洗好了。”他将洗净的菜心放在案板上,看向沈星晚。
“嗯,”沈星晚抿唇笑了笑,指着案板上的豆腐和一小块肉,“那……再把豆腐切成小块,肉切成薄片,可以吗?”
顾言点点头,拿起菜刀。他握刀的手势很稳,带着一种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量感。切豆腐时,他下刀格外小心,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笨拙,生怕将那嫩白的方块碰碎。但当他开始切肉时,那份精准和控制力便显现出来,肉片厚薄均匀,几乎分毫不差。
沈星晚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叹。他学什么都如此专注,如此迅速。
食材准备妥当,沈星晚开始炒菜。热油下锅,放入肉片滑炒,再加入葱姜爆香,最后放入青菜和豆腐,加水熬煮。她动作娴熟,锅铲翻飞间,食物的香气很快充盈了整个厨房。
顾言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看着蒸汽熏红了她白皙的脸颊,看着几缕碎发调皮地垂落在她腮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这充满了烟火气的画面,与他过往所经历的刀光剑影、风餐露宿截然不同,却奇异地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归属感。
原来,寻常人家的日子,是这样的。
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越发浓郁。沈星晚撒上最后一点盐,尝了尝味道,满意地点点头。她一回头,正对上顾言凝视着她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探究、审视或单纯的守护,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复杂的,她一时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像是困惑,又像是……贪恋。
她的心猛地一跳,脸颊更烫了,慌忙移开视线,低声道:“可、可以吃饭了。你去叫念初和墨老先生回来吧。”
顾言似乎也回过神来,眸光微动,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厨房。他离去的背影,似乎比来时少了几分僵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和。
沈星晚靠在灶台边,轻轻按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厨房里温暖的蒸汽和食物的香气包裹着她,而那个男人方才凝视她的目光,却比这灶火更让她觉得灼热。
她忽然觉得,这座听竹轩,这个小小的厨房,因为有了他的参与,哪怕只是笨拙地摘了一把菜,小心地切了几块豆腐,也变得与以往不同了。这人间烟火,似乎终于真正地,将他容纳了进来。
而当顾言带着念初和墨尘回到院子,闻着空气中熟悉的饭菜香,看着廊下那件随风轻摆的、洗净的新衣,再望向厨房门口那道纤细的身影时,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仿佛也被这寻常的烟火气,注入了一缕真实的、温暖的活水。
静水流深,有些改变,正在这看似平淡的一餐一饭间,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