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确保此番西征顺利,林川下令调拨两百名精通甲胄维护的工匠随行。
这意味着,平均两名技艺娴熟的匠人,将全程专职维护一套重甲。
如此投入,放眼天下藩镇,绝无仅有。
林川深知此举的耗费巨大。
但他更清楚,这点奢侈换来的,是一支在关键时刻能撕开任何敌阵、决定战局走向的钢铁拳头。
这是他必须要建立的代差优势。
火器营固然是隐藏的杀手锏,但眼下还不能过度依赖。
真正决定战场胜负的,是士卒的勇气与纪律,而非一两件超越时代的兵器。
更何况,眼下火器防潮的问题尚未彻底解决,一旦遭遇雨雪天气,火药受潮,火铳便形同废铁,只能重回冷兵器作战。
议事厅内。
一幅巨大的西北舆图铺在中央,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南宫珏用木棍指着地图:“粮草方面,按大人吩咐,轻装疾进。士卒只携十日干粮。后续补给,分三段:出谷至西梁山麓,由黑风寨负责,已在沿途隘口预设了两个补给点,尤其是五千匹马的清水和草料。”
“要派这么多马?”图巴鲁咋舌道。
南宫珏点点头:“一人双马是基础。重甲营和火器营的弟兄,还要再加配一匹驮马专司负重,除了粮草之外,重点保障重甲、火器的运输。”
图巴鲁心中波澜起伏。
驼城在羌人的势力中,虽然算不上最大的部落,但也是数得上名号的。
和铁林谷相比,那可真是天地之别。
南宫珏继续道:“进入羌地后,由图巴鲁首领负责接应后勤。”
图巴鲁点头道:“巴罕首领已经下令,在驼城部势力范围内的三个海子建立哨营,可作为后勤补给点。但关键在于……得查清楚羯骑主力的动向!”
“没错。”林川接口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图巴鲁,你即刻派人回去提前报信,让巴罕首领多派斥候,一定要查清羯人的动向。”
“是,大人!”
……
夜色渐深。
林川未回小院,转去了陈远山住处。
院中悬着一盏昏黄灯笼,陈家人正围坐纳凉,见林川来了,纷纷起身相迎。
“林将军!”
“林大人!”
陈老夫人颤巍巍上前拉住他的手,眼角含笑:“小川将军,快坐,快坐。”
林川忙扶住老人:“老夫人千万别这么叫,陈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又是我的长辈……”
“可你救了我们全家啊!”
老夫人握紧他的手,语气哽咽。
自全家团聚后,她气色日渐红润,眼中也重新有了光。
“娘,您就别跟林川这小子客气了。”
陈远山笑着招手,“来,坐下喝茶。芷兰,去沏茶。”
陈芷兰脸颊微红,轻声应下:“哎。”
林川在石凳坐下。
陈远山望着他,半晌长叹一声,重重一掌拍在他肩上:
“你他娘的……老子果然没看走眼!”
林川笑着任他拍打。
火光映照下,陈远山半边脸的疤痕狰狞可怖。
如今他重伤尚未痊愈,腿脚也有些不便,若非亲近之人,怕是难以相认。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抛头露面了。
陈远山也知道这一点。
如今他全家团聚,只想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何时出发?”陈远山问。
“明日破晓。”林川答道。
“所以今夜来,是想听听我这老残废的看法?”
“您这老残废,抵得上千军万马!”
林川笑着点点头。
陈远山于他,亦师亦友,更似父辈。
在西陇卫的时候,他对林川的宠爱与帮助,才让林川有了如今的底气。
当年若非陈远山默许他在铁林谷发展,又推动兵部采购三棱箭簇,他绝无可能积累起初始资本。那十几万亩田契与数百商铺地契,至今仍是铁林谷的重要根基。
相比之下,林川将他全家安置在铁林谷中,保其全家终生无虞,实在算不上什么。
“经此大难,我许多想法都变了。”
陈远山望向夜色,“当初看重你,就是欣赏你身上那股劲头,尤其你真心待民。这年头,多少将领早忘了本分,只顾忠君,却不知君之民、君之土才是根本。”
这时陈芷兰端茶过来。
林川接过道谢,姑娘耳根微红,快步躲回檐下。
陈远山望着女儿背影摇头轻笑:“这丫头,总觉得她还小……一晃都这么大了。”
他揉了揉额角,“刚才说到哪儿了?真是老了。”
“将军正值壮年,何谈老迈?”
“你小子,还是这么会说话。”
两人相视而笑。
陈远山忽然正色问道:“林川,你在铁林谷搞的那些工坊,做那些旁人看不懂的事,究竟图什么?”
林川早知他会有此问。
这些秘密,本就不曾瞒他。
“将军……”
“还叫将军?”
陈远山摆手,“若你不嫌弃,咱俩叔侄相称,你唤我一声远山叔罢。”
林川心头一热:“远山叔……”
“好!好!”
陈远山朗声大笑,震得檐下灯笼轻晃。
林川笑道:“我所求的,不过是让大伙儿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陈远山沉吟,“怎么个活法,算得上好好活?”
“嗯……”林川思忖片刻,“人人有衣穿、有饭吃,若有可能,家家有屋又有田。”
陈远山一愣:“我读半辈子圣贤书,打半辈子仗,对世道的理解,竟不如你这几句话透彻。”
林川笑了笑:“远山叔身在局中,以您的性子,能保全性命已属不易。”
“这倒是个实话……”陈远山点点头,“不过你的性子也比我强不了多少。”
“起码我圆滑,懂的变通。”林川狡辩道。
“他娘的,还真是!”陈远山忍俊不禁,笑骂一声,“可你这愿望,乱世中如何实现?”
林川正色道:“若世道不乱,便有希望。”
“世道不乱?”陈远山皱起眉头,“可问题是……如何让世道不乱?”
林川笑起来:“这便是我在做的事。”
陈远山静默良久,终是缓缓点头:
“西陇卫交给你,是对的。”
简单的问答,两个人心里都知晓了许多。
陈远山叹口气:“你要是不娶三个老婆,我都想把芷兰许配给你了。”
林川哭笑不得:“远山叔,芷兰于我而言,就像自己的妹妹一般。”
“你当真这么想?”陈远山看他。
“当真。”林川点点头,“远山叔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是当初战死沙场,也能闭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