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凌晨三点,国增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
国增接了电话,挂了电话后,立刻给国长打电话:“国长,派出所刚刚来电话,刘路找到了。”
“是死的,还是活的?”国长的心脏,怦怦乱跳,感觉快要窒息。
“活着呢,活着呢,活的好好的。”国增笑着道:“他还真是,跑到了黄骅港那边,半夜里,进了一个村,砸人家的门,跟人家要吃的,人家开了门,给他吃了一盘饺子。见他蓬头污面,问他叫什么,哪的,他说自己叫刘路,大梨园村的,再问别的,他就说不清了,人家就报了警。咱在警察那边留了底,派出所就给我来电话了。”
接着,国长又给国邦打电话,让国邦开车,一起去接刘路。电话打了半天,国邦也没有接电话。国增又给海营打电话,海营接了电话,而后开着车,去了国长家。
顶着大雪,国增、国长、海营三人,去了县城的派出所,在派出所里等刘路。黄骅港那边的派出所,正往这边送刘路。
等了一个多小时后,黄骅港那边的派出所,将刘路送到了苏集镇派出所,刘路被接回了家。
待到进了家门,程广仙看着消失了三天的儿子,又喜又悲。看着儿子身上,那件黑乎乎,脏兮兮的羽绒服,程广仙道:“你这孩子,你看,过年刚给你买的新衣服,你才穿了几天,就给弄脏了。”程广仙说着,眼泪快要流下来。
国长看了看媳妇,长长的叹了口气:“还说衣服呢,人能找到,能囫囵个的回来,这不就行了吗?你还心疼这件衣服。”
出了国长家的家门,国增对海营,说着感谢的话:“海营啊,今天多亏了你啊,没有你的车,我们也去不了县城,你跟着受累了。”
“嗨,增叔,说这话,咱不就远了吗,咱是一家人啊。”海营道:“你上车吧,我把你送回去。”
“你赶紧回家吧,路上开车慢点,就这两步路,我走回去就行,别再麻烦你啦。”国增说完便转身,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
此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多,再过两个小时,天也就亮了。国增走在寂静的夜色中,他抬起头,望了望深不见底的夜空。雪快停了,偶尔有几粒雪花,还在七零八落。国增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嘴角扬起,情不自禁的笑容。
总算是虚惊一场,刘路找到了,好好的活着呢。
望着路上的积雪,国增更是高兴。瑞雪兆丰年啊,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今年夏天的麦秋,指定是一个丰收年。
这场大雪,给2015年,开了个好头。
脑子里,依旧是想着,自己养的那些羊。今年的羊,自己也一定能养好。国增想起了前几天,过年前贴春联的时候,自己和儿子,给羊圈贴春联。儿子说,爸,今年是羊年,羊年咱养羊,吉利啊。
是啊,羊年养羊,发大财。国增迈着坚定的步子,进了家门。
第二天,刘旭醒来,国增便将刘路找到的事,告诉了刘旭。刘旭听着爸爸,讲述昨晚发生的事。他这才知道,在自己昨晚的睡梦中,刘路居然被找到了。
吃过早饭后,刘旭去了婶婶家,他早已是迫不及待的,要见自己的弟弟。但此时的刘路,还在睡觉,程广仙便进门,将刘路叫醒:“路啊,你哥哥来看你了。”
刘路醒了,看了看刘旭,依旧嘿嘿的笑着:“哥,你来啦。”
“嗯。”刘旭道,想说什么,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但还是没忍住,对着弟弟道:“路,以后听话,别再出去乱跑了,好好在家待着,听到了吗?”
程广仙连忙道:“路,听到你哥哥的话了吗?以后不许再瞎跑了。”又笑着对刘旭道:“这孩子,一直都听你的话。”
“嗯。”刘路起身,爬出了被窝,对着妈妈道:“妈妈,我渴了,我喝水。“
程广仙连忙,端来了一杯水,递给刘路:“给,喝水吧。”
刘路接过杯子,想往嘴边送,忽然想起了什么,而后又将水杯,递给刘旭:“哥,你喝吗?”
“我不喝,你喝吧。”刘旭道。
刘路举起水杯,咕隆咕隆的,喝下了一大杯水。
看着弟弟,刘旭的心里,既感动,又心疼。这个孩子,他是傻,他是疯,他是到处乱跑乱窜,精神不正常。但即便他没有正常人的意识,可他骨子里,心眼里,还是有自己这个哥的。还知道在喝水之前,先问问自己要不要喝。
往上倒腾两代人,他们都是一个爷爷的兄弟,都是爷爷这条支脉下的子孙。他是自己,唯一一个爷爷的弟弟。倘若,他没有得病,是个好端端的弟弟,该有多好?
他们没有爷爷了,父辈们也越来越老,而他们这第三代人,已经长大成人。以后这族里的大事小情,就是他们这代人的事了。能有一个正常的弟弟,和自己一同,接过父辈们的接力棒,参与族里的种种琐事,该有多好?
想到这,刘旭忽然觉得,自己在家族里,是那么孤独。自己不是想让刘路,要替自己,替父辈们做什么事,不是指着弟弟,替自己分担什么。他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正常的弟弟,即便弟弟往那一站,什么事都不做,刘旭也觉得,自己充满力量和底气。
第二天,国增和国长兄弟俩人,骑着摩托车,买了些礼品,去往黄骅港那边,感谢那晚收留刘路的人。
刘路是被找到了,但经过三番五次的种种折腾。他的病,还能好起来吗?
刘路的病,自然是好不了了。几天后,程广仙又给小神仙打电话,说了刘路,初二晚上出门的事。小神仙在电话里道,你儿子这个病,我是看不了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从2015年的年初,国长就带着刘路,继续四处的看病。找看外灾的各路神仙,找看精神疾病的专科医院。石家庄、天津、北京,哪哪都去了,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该吃的药,中药、西药、甚至是激素,也都吃了,而且刘路也只能靠药物,维持着飘忽不定的正常人意识。一旦断了药,他的病,便会立刻发作。国长知道,刘路得吃一辈子的药,直到他油枯灯灭。
但刘路的病,依旧在往后的日子里,反反复复,时不时的犯病,犯起病来,跟恶魔一般,六亲不认,打砸抢烧。国长没办法,只好把刘路,时不时的送到,黄骅市的安定医院。让他在安定医院里,住一段时间,等他稍微好些,再接回家。
回家一段时间后,刘路依旧会不定时的犯病,再次犯病时,就会被再送往安定医院。再出院、住院、出院、住院,周而复始。如同岁月向前流淌一样,永不停歇。
虽然行动上,依旧在给刘路治病,但国长的心里,其实也动摇和放弃了。刘路的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的病,是好不了了。国长觉得,自己这辈子,自己的后代,是没了什么希望。
庄稼人过日子,过的就是孩子。孩子废了,没了希望,父母过日子,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