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覆盖城头,压制得守军抬不起头。
无数唐军悍卒顶着盾牌,冒着滚木礌石和沸腾的金汁,沿着数百架云梯奋勇攀爬。
然而,守军凭借兵力优势和熟悉的地形,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他们用数量弥补了质量的不足,用血肉之躯堵住一个个被打开的缺口。
城头上,双方士兵短兵相接,厮杀惨烈无比,尸体层层叠叠,鲜血顺着城墙的缝隙流淌,使得墙面变得湿滑粘腻。
唐军数次凭借精锐的先登死士打开局面,甚至有小股部队一度占领了部分城楼,但都被渊盖苏文投入预备队,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守军甚至动用了那些新铸造的床弩,粗如儿臂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出,能将云梯乃至巢车都射穿、摧毁,给唐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战争的天平,似乎因为平壤城内力量的强行整合,而暂时稳定了下来,甚至微微向守军倾斜。
李世民站在巢车上,凝视着这座如同巨型刺猬般的城池,眉头微蹙。
他能够感觉到,守军的抵抗比之前更加有组织,也更加顽强。城内似乎获得了新的兵员和物资补充。
“陛下,守军兵力似有增加,抵抗甚烈。强攻伤亡太大。”李积沉声禀报,他身上还带着城头溅上的血迹。
侯君集有些不甘:“陛下,给臣三日,臣必为陛下拿下此城!”
李世民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平壤城坚,渊盖苏文又得了喘息之机,强攻非上策。我军人困马乏,粮草转运亦是不易。”
他顿了顿,远眺着巍峨的平壤城墙,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更要紧的是,时节不等人。高句丽的冬天,来得快,也来得酷烈。”
他没有明说,但在场众将都明白陛下未尽之言。前隋百万大军折戟沉沙的阴影,如同幽灵般萦绕在辽东上空。
杨广三征高句丽,国力耗竭,民怨沸腾,最终社稷倾覆的教训,仿佛就在昨日。
如今大唐虽强盛远胜前隋,陛下用兵亦非杨广可比,但深入敌国腹地,顿兵于天下有数的坚城之下,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风险也越高。
“陛下,我军粮草,尚可支撑一月。但若久攻不下,后续转运……”李积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漫长的补给线穿过被焦土政策蹂躏过的高句丽腹地,民夫损耗巨大,效率低下,任何意外都可能让前线的数十万大军陷入困境。
一直沉默的苏定方此刻开口,指出了另一个迫在眉睫的危机:“陛下,渊盖苏文歹毒!他不止坚壁清野,连平壤周边数十里的溪流、水井,不是填埋,便是投以腐尸、毒物!
我军取水,如今需派骑兵护送辎重队,往返百里之外!
一日两日尚可,长此以往,人困马乏,且一旦被敌军侦知路线加以袭扰,后果不堪设想!”
水源!这平日里最不起眼的资源,此刻却成了勒在大军脖颈上的一道绞索。
百里取水,意味着需要投入大量的兵力护卫,意味着运输队伍的巨大消耗,更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一旦水源被断,军心顷刻便会动摇,甚至不战自溃。
侯君集闻言,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他之前只顾着猛攻,未曾细想这些。
此刻被点醒,才意识到局势的严峻。
他看向李世民,发现陛下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巢车的栏杆,目光幽深,显然正在急速思考。
“强攻伤亡惨重,围困……却又受制于水源粮道。”李世民缓缓说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将领耳中,“渊盖苏文是想重演前隋旧事,将我大军拖垮在平壤城下。”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胜利似乎近在咫尺,却又因这最基础的生存问题而变得遥不可及。
退兵?数十万大军劳师动众,横扫高句丽大半疆土,兵临其都城之下,若就此退去,岂非前功尽弃?不仅心有不甘,更会助长渊盖苏文的气焰,使其获得喘息之机,未来必成心腹大患。
可不退,又能如何?
就在这时,李世民敲击栏杆的手指蓦然停住。他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困局。
“他渊盖苏文能断地表之水,难道还能断得了地下之水吗?”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种笃定,“传令,暂停大规模攻势。李积!”
“臣在!”李积躬身。
“你即刻组织军中所有懂得堪舆、水利之人,并征调随军民夫中善于掘井者。于大营后方,远离平壤城弩炮射程之处,给朕寻找地下水源,就地掘井!多掘,深掘!”
“臣遵旨!”李积眼中一亮,这无疑是一个打破困局的思路。
“侯君集,苏定方!”
“末将在!”
“你二人各率本部精锐骑兵,轮番出击,扫荡平壤周边百里,尤其是通往取水路线的区域!肃清高句丽残存的小股部队和游骑,确保掘井作业安全,也为取水队伍减轻压力。
遇有高句丽坞堡、粮寨,能拔则拔,缴获一切可用物资!”
“末将领命!”
“程知节,尉迟敬德!”
“臣在!”程知节和尉迟敬德声如洪钟,同时抱拳领命。尉迟敬德那黑塔般的身躯往前一站,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督率各部,加固营寨,深挖壕沟,做出长期围困之态。
同时,攻城器械不可停造,尤其是巢车和抛石机,要给城内持续施加压力!敬德,你亲自巡视各营,若有懈怠者,军法从事!”
李世民特意对尉迟敬德嘱咐道,深知其治军严整,铁面无私。
“陛下放心!有老黑我在,哪个兔崽子敢偷奸耍滑,某家先打折他的腿!”尉迟敬德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声若雷霆地保证。
“是!”程知节也沉声应诺。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地发出,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瞬间被激活。众将领命而去,各自忙碌起来。
李世民再次将目光投向平壤城,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