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踏鞠,也就是蹴鞠,在前朝时就已极为兴盛繁荣。
玩起来,几乎是球终日不坠,人不离球,华庭观赏,万人瞻仰。
斗鸡走犬或是六博虽然也在长安盛名不衰,可比起蹴鞠,还是差了一点。
在魏王的操持下,都督府以迎龙台为鞠场,呈长方形,东西走向,观看之人坐南面北。
皎然本来并不会玩儿这个,她生在一个边陲小镇,如何知道盛京之地百姓的娱乐之法。
幸而柴彻带着她教了一遍,顺带着跟师姐踢了三四回,熟悉规则后,便在似愚苑和穆衿对练了。
蹴鞠当日卢家二房之主忽然到了,顺便带来了卢家的几个孩子。
皎然觉得这些人真虚伪,此前还因为柴筱刺杀卢旭两家闹得不可开交,现在一到了时局变动之时,又一个个假装不计前嫌,重修旧好。
穆衿道,“声音低些,今日人多眼杂。”
“不过也奇怪,卢家果真已不计较了吗?”
穆衿问道,“你看夫人有将柴筱接回来之意?”
皎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他们一码归一码倒是分得挺清楚,我以为还真的不追究柴筱的罪行了。”
穆衿冷笑一声,“怎么可能?”
魏王微笑对柴瑜道,“虽然陛下远在长安,可始终挂念着你这位长辈。如今外有柴大人等诸位都督,内有宗室相扶,还有先祖的训导,不怕中原再掀起什么波涛来。”说着,打眼扫了扫坐在西边次席上的一个男子,他乃是淄州长史的好友,今日长史是自不敢上门,可却把他派来了,魏王笑了笑,“这么些年,阿瑜你也辛苦了,今日什么也不说了,就把酒看蹴鞠。”
二十四州都督无诏,不许入长安,都督之间,不许往来,不许结党营私,更更加不得干预朝廷政务,这是先帝的遗命,可这次淄州等都督私自出属地,已犯了陛下的忌讳,陛下自然是要挨个收拾,然一时间也扯不断万里之外的几州同盟军。
卢家乃是名士清流,自诩修身齐家平天下,可这些年来,与其他世家也并无不同,在朝中影响渐大。
现在内外形势,都对皇帝不利,魏王此番前来,自然是要敲打柴瑜一番。
柴彻在席上听了这些,不禁一阵悚然,他担心的是就算是父亲这一次不参与其中,可陛下也会猜疑休屠都督府。
魏王举杯笑道,“今日蹴鞠,只讲究一个情字,不求胜,望诸位施展轻功妙技,不要吝啬。咱们呀,就按照长安的玩法,第一轮便设单鞠门,第二轮才设双鞠门,至于第三轮,只玩儿井轮,求的是一个各家精彩。”
皎然举头观看,只见场中埋了两根柱子,柱子上扛着一块四方板,中间掏出一块圆洞。
穆衿身旁坐着程鸢,她早年见过人蹴鞠,并没什么意思,当她还是个少女之时,她甚至也跟家仆玩过几轮,跑来跑去累死个人,那个鞠门设得那样高,她想方设法都踢不过去。
“没意思。”她道。
看了眼穆衿,“要不我们——”
穆衿点了点头,“我让笑菊送你回去。”
她猛地甩了一下头上的步摇,发出清脆的玉石金片碰撞声,“不要,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要穆衿跟她一起回去,可惜他不接招。
魏王道,“有谁可去开个场啊?”
一个少年从卢家子弟中走了出来,“十六郎愿为王爷效劳。”
魏王方才还没看出是谁,待她走到蹴鞠场中,他才拍手叫好,“果真是巾帼不让——”还没说完便被明光拿话错开了,“王爷且看携英如何戏耍。”
魏王方知明光自有打算。
皎然一看卢携英女扮男装,一时间也弄不清楚她是在玩儿什么把戏。
只见她以足颠鞠,姿势美妙敏捷。
她在场中穿花蝴蝶似的灵活,快到门洞之时,猛地转身,一个跃起后钩,倒着将鞠精准无误地踢进了小小的门洞中。
“好!!!”场下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皎然也忍不住鼓掌称妙,卢携英此人虽傲,可她武功上的造诣,小小年纪已非寻常,皎然像她这个年纪,连翻墙都吃力。
柴瑜待看见是谁后,也忍不住会心一笑,说道,“今日所来之客,无论是谁,我们都不分党派,抓阄为两队,如此一来,便无你我之分,摈弃各家偏见,诸位看可好?”
魏王道,“此话很是对,天下本是一家,陛下也希望四海升平,天下大同,就这样做吧。”
皎然接了笑菊和素素分给她的石榴,剥开三瓣,石榴子撒得穆衿身上都是,他回身瞥了她一眼,“你是故意的。”
皎然说,“我可没有,是一个不当心。”
“你剥你的那块给我点吃。”
皎然道,“我自己还没吃呢。”说着先喂了自己几颗,又给他剥了些许。
“够不够?”
“我要是鸟,吃这么几颗也够了。”
她将石榴递给他,“你自己剥自己吃吧。”
穆衿叫她,“皎然你去哪儿?”
她已经瞧见了后头的来客是圣巫,还带了绪盟仇和步月一起,真奇怪,怎么他们现在还在休屠,不回南诏。
皎然远远看见师姐隔着众人和步月对视着,便快步走到了步月身边,“你怎么也来了?”
步月道,“不许吗?这里又不是你家,你管得真宽,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绪盟仇嘿嘿笑了几声,“没错,今日我们来了,是贵客,你是急等着伺候我们呢?”
皎然道,“谁要伺候你呀。”
低声凑在步月耳边道,“你可别看师姐了,柴彻是个醋坛子,你回头拍拍屁股走了,让师姐怎么办?”
绪盟仇一把搡开皎然,“干嘛呢你?”
皎然道,“我跟我师兄说话,都不行了?”
绪盟仇道,“都不在会英门了,他是你哪门子师兄。”
皎然被堵得哑口无言,她说得还挺对。
步月被她们两个吵得心烦,余光还是不自觉望向逐星,“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皎然点点头,“那我走了,你好吃好喝地别亏待自己,今日宴席还怪丰盛的。”
步月眉头跳了跳,“都督府的人有没有说你快把他们给吃穷了?”
皎然回身过去,把他碟子里的一块炸鸡肉给抓走了,“那没有。”
“哎你——”绪盟仇真烦透了皎然,每次见她都要生气。
“你说说她啊!这样胆大。”
步月道,“随她吧,她又没干别的出格的,这里人多,她拿走什么都没人注意着她。”
绪盟仇无奈道,“你以为我是在担心你师妹?”
“不是吗?”
绪盟仇也说不出话了,这该死的皎然,下次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两队各十个人,柴家三兄弟都上场了,卢家也来了六七个人,加上魏王派出的五个人和其余宾客五人,人数差不多了。
柴瑜点了点,说道,“还少了一个人。”
魏王看了看场下的穆衿,“穆公子可方便与他们共戏?”
穆衿行了叉手礼,恭敬道,“晚辈自幼病弱,承不起太激烈的冲撞,不知可否派出我的侍女前去。”
“侍女?”
魏王看了看他身旁的几个侍女,“哦,竟不知都督府如此卧虎藏龙,小小的侍女也能和这些练家子较量?”
穆衿莞尔,“不过是为了个好彩头,似愚苑的侍女并不是什么龙虎之力的能人。”
皎然道,“你不去?那我也不想去了。”
穆衿道,“人够了,你去吧。”
柴毁都跟她约好了今日见真章,她在那里扭扭捏捏还不上来,“皎然,你快来啊!”
她道,“那我真的去了?”
穆衿点点头,“玩得开心些,但不要太不知分寸,记得护好自己。”
“好!”
魏王又击了击掌,场中蓦地走出一个侍从,紫面青须,手上拿着二十根竹签,签尾各自染了红蓝二色,他将竹签紧紧攥在手中,隐了签尾。
二十人逐一上前抽取。
皎然见绪盟仇跟步月也来了,忍不住跟上去,“哎,你们抽到了什么颜色?”
绪盟仇道,“红色,你呢?”
步月看了看皎然的,“你是蓝色。”
皎然道,“糟了,你们两个都是红色,该不会是商量好的吧?”
柴毁也走了过来,“给我看看。”
皎然藏在身后,“你是什么颜色?”
他道,“我红色。”
皎然拿出了自己的蓝色签子,“我是蓝的。”
柴毁道,那就好,“这样我们就是两队了,我就能打败你了。”
皎然道,“你真蠢,就算你现在武功比我高,可这是蹴鞠比赛,还是分队,又不是单打独斗,你也不一定能赢了我。”
“总之,你不要忘了你答应我什么。”
皎然已经准备耍赖了,不管赢不赢她都不答应,“好啊,那你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一言为定。”
走到场心,队伍变成了如此这般。
蓝队中,有皎然,柴彻,柴列,卢携英等人。
红队中,有绪盟仇,步月,柴毁,卢家等。
皎然摇摇头,“这下柴毁可输定了,有柴彻和柴列在,他再有能耐,也赢不了。”说着已经笑出来了。
“你笑什么?”卢携英问道。
皎然说,“笑有人要哭鼻子了。”
“有毛病,蹴鞠还没开始,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只见一个老者,在场中一竖,脚尖抬起鞠,随着看台上铜锣猛地一敲,他脚一踢,那球就高高被抛起。
柴毁身子首先腾起,身形晃了一下,半空中就把球截了下来,才落定地面,绪盟仇和卢鸿便左右护卫柴毁。
结果柴毁根本不接他们的好意,他甚至在跑动过程中狠狠撞了一下卢鸿。
卢鸿骂道,“你没看见我额间跟你一样是红色系带?”
就在这争吵缝隙,步月道,“当心!”
来人轻功高妙,力度和时机也恰到好处,一下就将球抢走了。
皎然蹦着为柴彻喝彩,“好啊,你抢到了!”
柴毁在风中凌乱,“二哥!”
绪盟仇翻了个白眼,“蹴鞠场中无兄弟,这个你都不知道?”
卢家几人和步月,绪盟仇围困住了柴彻,柴彻估算着此时起步,也能将球踢进,但这太远了,一下就会在魏王面前暴露他的实力。
他便继续向前跑动,步月和卢家兄弟们绕着他打转,皎然在旁侧一声喊,忽然柴彻一个起身,将球踢给了皎然。
红队的人便向她疾冲而来。
皎然的身手也较为矫捷,只见她接到了柴彻的球,球在她脚面上纹丝不动,红队先后五人向她冲来,她伸开双手,一下踢起球,直往天下抛,转眼间过了那几人的围困,左面冲来的被她甩开,右边冲来的也被她脱身开。
过了一人又一人,就在此时,她忽然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将球踢过门洞。
这才是刚刚开始的较量,便已好看至极了!看得魏王一次次拍手叫好,这样的表演,在长安也丝毫不逊色。
他对都督道,“你们府邸里的一个小小丫头,也如此了不得,休屠虽偏,可也人才辈出啊。”
明光听罢笑了笑,“回禀王爷,方才过五关斩六将的女子,明光认得。”
“哦,你如何认得都督府的人?”
她道,“这女子未入都督府前,乃是一江湖上漂泊的女子,从小没有爹娘管教,胆大包天,后头应该也是机缘巧合,入了都督府,得穆衿公子青睐。”
第一轮结束,红队进了三次,蓝队进了三次,第一轮算是平局了。
皎然正在活动筋骨准备第二轮的双鞠门,听得身后柴毁说话,“没瞧出我二哥有意隐藏自己的身手?我大哥也不喜欢这样的游戏。”
“你想说什么?”皎然道。
“你们蓝队输定了,你就乖乖准备与我成婚吧。”
皎然哼了一声,在地面上抬腿跳跃舒展,她正往后倒退一步,察觉地上留有两个凹陷进去的脚印,泥土地上有人奔跑留有脚印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可是这几个脚印未免太深了。
她闭了眼回想方才各方的位置变动,忍不住赞叹道,一个个都非同一般,都在魏王和都督大人面前隐藏自己武艺高强,装得跟常人一样。
不知是谁的红色飘带落到了地上,皎然和卢携英看去,是绪盟仇身旁的一个男子,额间的系带散了,掉落在地上。
在他面前的柴彻弯腰替他捡起来了。
他将红色系带递到步月面前,步月冷笑一声,上前拿回,岂料他陡然用力,五指铁锁一般锁住了步月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