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通告,如同在平静的水面,被骤然投下了一颗石子,迅速泛起了涟漪,并越扩越大,飞快在网络上扩散开。
“卧槽!在执行任务期间被拍摄,兄弟们快删!快删!不要发缉毒警察的照片了!”
“我之前就说不对,咦?现在不会被删帖了吗?”
“公安发这个真的好吗?缉毒警察不是不能露脸吗?”
“没办法吧,舆情已经这么大了,既然敢发,肯定已经提前保护起来了吧?希望你们保护好他。”
“所以酒店的那张照片,是这位警察小哥和小殿下一起去查什么案子,对吗?好气啊,这几天一直被污蔑!”
“有一说一,果然长得好看的小哥哥都上交给国家了。你们缉毒警,现在都是这种颜值才能上的吗?”
“【视频】所以黑子们上次发的小哥哥他们在机场抓人的视频,有人顺道给蒋某某洗白,说她是被冤枉的,因为知道了机密要被黑道灭口,也是假的喽?”
“楼上,自然是假的。看日期,应该是和我们小殿下去酒店的同天,大约掌握了什么关键性证据,赶去省会抓人的吧?”
“对的,那天恰好遇到强对流天气,导致航班返航,要不人肯定跑了!”
“生气!生气!这些人放假料、混淆视听,真当我们网友好糊弄是吧?”
随着警方紧接着通告后,又发出一个超高清的视频与正在调查中的通告。
视频清晰的拍摄了在萝丝大酒店的三十层总统套房阳台。
那是让全国各地的粉丝们群情激愤,闹了半月,万众瞩目的赵姓明星。
他当时胳膊正撑在酒店阳台已加高的镂花铁制栏杆上,似乎在跟谁打着电话。
大约一分钟后,疑似通话结束。
他在栏杆上埋下头,双肩微微颤动,似乎在哭泣,随后又步行回到房内,拿了一瓶红酒和酒杯。
独自坐在阳台布置的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抽烟,望着远方似乎在发呆。
同时视频开始加速,一直大约到十分钟后,视频加速放缓。
阳台上的赵羽龙,仰头喝下高脚杯里最后一口红酒,将空酒杯放置在茶几上。
随之,他晃晃悠悠地站起,略显笨拙地两只胳膊支撑着加高的栏杆,一只脚踩在栏杆上,然后蹬了一下,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点开视频的人们在结尾黑屏中统一陷入沉默,一些人对生命的逝去,发出声无奈的长叹。
而那些真情实感追星的粉丝们,更是哇地一声,纷纷痛哭出来。
等情绪稍平复,十指飞快地在下方的评论区,留言:“哇——!哥哥你有什么委屈,你说啊!你说啊!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啊,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要寻死啊?”
除却哀其不争的悲愤粉丝们,路人们很快冷静下来,询问、分析。
“所以,最关键的就是他死之前,那一通电话究竟是谁打的?通话内容是什么?为什么他接完电话后,会跳下去?”
“看通告后面有写,警方发现那通是跨国虚拟拨号,目前正在追查。
但赵某某的自杀确实石锤了,警方调查了酒店入住记录和监控,整个事件,小殿下和那位警察小哥,同赵某某根本没有产生交集。
等小殿下退房后,赵某某才去订的这间房。”
“(一种禾本科植物)!这么说还有大瓜?”
“等等,说到跨国的虚拟拨号。我突然产生一种可怕的猜想。
会不会那所谓的幕后大佬真正目标,根本不是Z姓艺人,而是那位缉毒口的小哥哥?
他利用Z姓艺人的死,在社会上造成的轰动,引爆舆论。
现在已经成功逼得警方为自证清白,只能主动出来解释缉毒小哥的身份了。”
“卧槽!对的,对的,一下就通了!据说毒贩都会想方设法报复他们的!细思恐极!”
“所以我们全被利用了!”
“(一种禾本科植物)现在那位小哥照片传的全网都是,岂不是现在很危险?”
“岂止?连小哥所住的小区、门牌号都被曝光的一干二净,之前还有Z姓艺人的粉丝上门去泼了油漆。”
“玛德!我错了,我错了,我把小哥哥的照片和视频全删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我也删了,我也删了。据同小区的人说,有粉丝上门后,他们就没见过小哥回来,肯定是警方得到消息,不让他回来,提前保护起来了吧?”
“希望如此,呜呜,我不想看到哪天小哥逝世的通告。”
“对啊,对啊,叔叔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哇【哭泣】【哭泣】”
……
某地下室内。
安静得落针可闻。
几人背着手,站在一张桌子前,垂头丧气地听训。
那人一手扶着拐杖,一手大力拍桌子,气喘呼呼地骂道:
“你们怎么搞的?为什么连区区带领网络上的舆论风向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眼看我们就要成功控制舆论,下一步就可以鼓动人群,前去推翻华国政府。
到时,若是耽误了神的仪式,你们担得起这个责吗?”
一个墨镜男子抬头,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他之前分明早就想说,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去攻击一个缉毒警察?
要知道,在华国人们心目中,对警察的形象只能说不好不坏。
其中的印象分,固然有被那些尸位素餐者、敷衍了事者给拉低了。
但华国人统一仍对缉毒警察们保有不一样的情绪,毕竟他们仍奋斗在最危险的一线,在刀口舔血,跟凶狠残忍的毒贩们做着斗争。
选定逼迫一个小明星自杀,去诬陷一个缉毒警,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觉得实非明智之举。
奈何自己想了想,自己只是个月薪五千的马仔而已。
老大既然这么说了,那么自己就去办,自己那么多嘴干嘛?
万一惹得老大不高兴,被沉尸北海就不妙了。
他们整齐划一地垂首,“老大,我们无能,我们错了。”
老者嘴角微微抽搐,顿又无奈一叹气,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反正也没真指望你们。”
他危险地眯起眼,目光凌厉而森冷,让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脊背生寒。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老者挥退了众人,只留下一个心腹,向他吩咐说:“这个地方没用了,处理干净。”
“是。”
他做出虚扶的动作,却被老者拦住,他仍勉力支撑拐杖,自己从上个世纪时新的折叠椅上站起,向他说:“开车,送我去个地方。”
“是。”
等二人上了车后,驶出地下停车场,听到从地下闷闷传来的爆炸声,那人握上方向盘,才问:“老大,去哪里?”
然而老者的话,让他不禁目光一凛——
“特安局。”
短短数息,他从上方的后视镜,看到后座的老者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发黄的皮肉皱起,露出一个阴森的微笑:“我再去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是。”心腹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老大想不开要去特安局自首呢。
忙垂下目光,发动车辆,朝特安局的方向驶去。
“小娃娃,你说你姓林,可叫什么名字呢?”
看着眼前少年双目近乎无光,只是呆愣愣摇了摇头,又埋头捧着那有不少缺口的土碗,扒着发黄的粗米饭。
那耄耋老妪不由叹了口气,将少年杂乱沾着雪粒的长发,往后捋了捋,说:“唉,真可怜。那大娘给你取个名字,叫宝儿。”
“宝儿啊,你今后要跟大娘一起生活吗?”
林宝儿扒饭的动作停下,他在时间长河中一路逆流而上,时间长河中反倒没有时间的概念。
他一人待得太久,也不敢将一道揣来的无当、云霄,还有只剩真灵的小玉鼎和他徒弟放出来。
长期都没跟人说过话,长河中哪怕一点泛起的水花就是一个世界的幻影。
他如个幽灵般从其中穿过,却无人能感应到他,他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毕竟那些只是虚影。
他从幻影世界中挣脱出,又必须再次逆流而上,去寻找洪荒的起点。
冷不防又会被长河的乱流卷入其中,就连林宝儿自己都数不清是多少次了。
那些驳杂的所见所闻,已几乎全然打乱他的记忆。
刚刚久违落地,哪怕他是圣人,也不由此刻脑子嗡嗡的。
话说,圣人是什么?
管他的!
林宝儿盯着老妪看了几秒,觉得她面相虽苦,但不是坏人。
既来之则安之,目前看来她能看到、摸到自己,那么这就不是幻影世界,也许自己真的来到了洪荒最初的起点?
话说,洪荒是什么?
起点又是什么?
林宝儿脑子乱如麻,眼前时不时闪过破碎的虚影,让他的思维陷入凝滞,他呆呆地冲老妪点头。
老妪霎时咧嘴一笑,摸了摸继续使劲扒饭的林宝儿,也不在乎他看上去仿佛是个傻的。
就这样,一九xx,冬。
张家庄上下皆知庄里的张寡妇,去白桦林里拾柴的时候,捡了个傻子回来当儿子养。
不过这个新闻并没有在庄子上持续多久。
现如今这年岁不好过,往往庄子附近,也有不少流民路过。
张家庄的财主是县老爷的姻亲,趁着年生不好,也随大流,在附近田庄低价购入了不少流民的土地。
张寡妇年轻时候,当过一阵子张老爷府上二房里的奶娘。
可惜她那遗腹子养到三岁那年,终归还是得病走了,只剩下她一个。
如今实际上她才四十岁,可已老得像是耄耋之年的老妇,白捡个便宜儿子,虽是个傻的,好歹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
因此张寡妇又捱了两年,临死前,花了家里最后的两块大洋,买通了庄上的管事。
让他给林宝儿寻了个放羊的活计,全为在自己死后,给宝儿混口饭吃。
在庄上管事和好心人的帮助下,林宝儿葬了张寡妇,给张地主放起了羊。
开始管事们还会借口林宝儿偷吃或少了羊,等他放羊回来,就趁机打他几下发泄。
后来见这傻子不哭不闹,时而双眼还不聚焦,渗人的紧,教他们心头发虚。
自我找借口说,欺负个傻子也没啥成就感。
管事们就将他丢在一边,不去管他了。
“咩~”
一声羊叫,将山坡上草丛里滚在一起的两人吓了一跳。
只穿了上衣的男人,反倒畏畏缩缩地躲在女人身后,女人利声呵斥了一声,“谁?”
“咩咩。”
见跑过来抱住小羊的少年,女人顿时松了口气,斜眼看着这小傻子,将身后的男人拉了出来,“我说谁?是你呀。”
男人赶紧拉上裤子,用森冷地不善目光盯着林宝儿一阵,问:“翠喜,他是谁?”
翠喜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俯下身从一个包裹里,丢出一块干饼到林宝儿脚下,瞪着他警告道:“不许告诉别人看到我们的事,知道了吗?”
林宝儿捡起丢在地上的饼,拍了拍沾上的土,恶狠狠咬了口,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拉着走失的小羊头也不回下了山坡。
男人不由跳脚,心有余悸地正欲上前警告一番,就被翠喜拦住,笑道:“彭郎,你才来的,不知道。没事,他就是个给咱家老爷放羊的傻子,都不大会说话,更分不清谁是谁。”
彭郎是张老爷新聘请来的账房先生,一来二去,和府上二太太的丫鬟翠喜好上了。
今日趁着老爷出门去喝喜酒,二人偷偷来此相会。
翠喜虽是个丫鬟,但张家庄上下的女人,都是张家财产。
就连庄里女人新婚前夜,除非特别丑的,否则都得先跟张老爷睡一夜,才能嫁去夫家。
与其说是习俗,不如说是一种仪式。
既不论结婚与否,张家庄的女人从始至终都归张老爷所有。
这种习俗不止独属于北地的张家庄,彭郎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
因此十分忐忑自己被张老爷发现,恐怕会被打死。
倍感狐疑,询问:“真的假的?”
翠喜抿嘴一笑,“呆子,我骗你作甚?好啦,难得老爷出去,我能趁机溜出来,彭郎~”
那声软语与笑颜,顿时让彭郎身酥骨麻,又将恐惧抛之脑后,大张双臂,将翠喜抱在怀里,二人重新滚入草丛中,一番酣畅淋漓后,匆匆各自套上衣衫,收拾好自己,分别回了府中。
半月后。
彭郎见无事发生,惴惴不安的内心稍稍放下。
一日见路过的赶羊少年,他左右一瞅,见四野无人,赶紧快速从裤腰带里摸出一个银元,塞进少年怀里。
他环顾四周,咳嗽一声,匆匆低声说:“爷赏你的,给自己买件好衣裳或吃的吧!瞧你跟个乞丐似的!”
彭郎斜了眼这蓬头垢面,浑身堆满碎烂的布条,裹成的衣服,脏兮兮如个乞丐的林宝儿,见有人过来,低下头装不认识,匆匆而过。
林宝儿歪了歪头,打量着手中的银元半晌,只好揣进了衣兜里,继续赶着他的羊。
可到底这世上的事,纸终归包不住火。
一晚深夜,一声惨厉的尖嚎与怒骂,还有凶戾的狗叫,将抱着小羊当枕头的林宝儿惊醒。
他见墙内火光不断跳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草垛上伸了个懒腰,安抚下羊圈里受惊的羊群,可惜无济于事。
那一男一女响了半夜的惨叫,直到黎明时分才渐渐停止。
羊圈的门扉开启,管事见林宝儿一如往常赶着一群没精打采的羊出去。
管事无奈摇了摇头,想起昨晚的事,他即便自诩见得多了,但仍如惊弓之鸟。
不过转念一想,傻子在这点的好处也就显现出来了。
他恐怕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林宝儿路过门口,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瞥了眼,门口几条争抢,啃食狗盆里两根大骨头的狼狗。
两根骨头一粗一细,他认得的。
那是——人的大腿骨。
林宝儿混乱的记忆中,眼前好似浮现起两张曾见过的脸。
是一块丢在脚边地上的干饼和一个银元。
翠喜和彭郎。
又一年新岁。
今年不是鞭炮,却是一声枪响打破了张家庄黑夜的沉寂。
平日高高在上的张家老爷,此刻和那些凶恶的护院与雇佣兵们,颈上齐齐挂着一个写有歪歪扭扭字迹的牌子,每个都被人按跪在地上。
反倒一个个平日直不起腰的佃农们站着,围成一圈,举着火把对他怒目而视。
一位穿着军绿棉衣的将领正欲宣读他平日欺男霸女、杀人放火、侵占父老乡亲田地的一串串罪行。
可惜他还没张口,却只听得“噗嗤”一声,一根一头钝成方形的木柴,却陡然贯穿了地上跪着的张老爷胸口。
张老爷眼皮抖动,想要回头,终归因心脏碎裂,就此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一头倒在地上。
众人见倒在血泊中的张老爷,顿时发出恐惧的惊呼。
将军看着那一脸面无表情,抽出木柴,手腕微转,似以柴为剑,将沾上血的木柴一抖,点点赤热的鲜血如梅花落地。
他按下军中众人的枪,向少年问:“你杀过人?”
林宝儿一愣,笑了笑回答:“算是吧。”
众人更是惊恐地后退,有人指着林宝儿如看见魔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张寡妇当初在林子里捡回来的这娃娃不对劲!”
“就是,按理说,那几日下那么大的雪,他早该冻死了!”
将军拧眉,一抬手,往下一按,众人议论声忙顿住,他回头看向淡定的少年,再次问:“为什么杀他?”
林宝儿如实道:“他杀了翠喜和彭郎。”
将军一愣,幸而庄上老汉醒悟过来翠喜和彭郎是谁,立即给他科普了二人的事。
将军方醒悟,“你给他们报仇?”
“算是吧。”
“为什么?听张大伯所言,你也和他们没什么交集。”
林宝儿眯了眯眼,将柴火扔到一边,微笑:“他们给了我一张饼和一个银元,我只是觉得他们不该为这点小事,就被活活虐待死。”
将军定定看着林宝儿的眼睛,像是在分辨话中真假。
但他只从那双剔透干净如水晶的眸子里,只倒映着自己的脸与背后无数跳跃的火把火光。
将军顿时跟着笑了一声,点点头说了句“确实 ”。
忽而朝眼前的少年伸出一只手,邀请道:“小家伙,你要跟我们一起去打地主、杀鬼子,建立一个没有压迫的新世界吗?”
林宝儿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他莞尔一笑,上前握住了那只手,“好。”
“欢迎你,小同志。”
自此,林宝儿跟随这位将军上了战场,离开了张家庄。
如同迎来黎明的曙光,经过艰难的战斗,他们终于迎来了和平。
可惜林宝儿是神仙、圣人,他青春永驻,眼睁睁送别了一位位志同道合的人类好友。
特安局门口。
“我本泥胎木偶,何必拜我;掏出手机扫码,功德加一。”
撑着拐杖的李小二望着这幅依旧不变的对联,却恍如隔世。
他从对联上收回视线,看着台阶上仰天的青年人,今天的天气很好,碧空万里无云,就像当初他初来乍到报到的时候。
李小二张了张口,喉结上下滚动,终归还是唤了声旧称:“林将军。”
林宝儿闻声,看向台阶下几步开外的老人,叹了口气,问:“你是来自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