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内,太子李承乾并未坐在主位,甚至没穿显眼的储君常服,只是一身用料考究但颜色沉稳的锦缎常服,负手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平康坊的灯火辉煌。
然而,他紧绷的背影和微微急促的呼吸,却透露出内心的焦虑。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急怒。
“赵兄!”他抢上前两步,声音压得低,却字字透着急切,“朝堂上的事,你都知道了?郑元寿他们……他们这是要疯了!”
“竟敢如此污蔑构陷于孤!”
“若是真让他们去查赵兄你的探索号……”
太子话到嘴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毕竟他也知道,那船确实非同一般。
赵牧拱手为礼,神色平静如常,示意太子坐下道:“殿下还请稍安勿躁,咱们坐下慢说。”
他亲自为太子斟了一杯温茶,动作从容不迫。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依言坐下,将朝会上郑党发难的详细经过,以及父皇那令人捉摸不定的沉默态度,快速说了一遍。
“赵兄,如今之计,该当如何?那船此刻到底在何处?若是查验……”
他话语中透露出对探索号现状的担忧,以及万一查验出现差池的恐惧。
赵牧听完,沉吟片刻,缓缓道:“殿下,此事看似凶险,实则对方已自露破绽,给了我辈反击之机。”
“哦?此言怎讲?”李承乾身体前倾,精神一振。
“其一,人证可伪。”赵牧冷静分析,“所谓登州水师老兵,殿下可立即奏请陛下,将其锁拿入京,移交三司严加审讯。伪造证供,绝非天衣无缝,严刑之下,必有漏洞。”
“届时,构陷储君,诬告大臣之罪,反坐其身,郑党如何自处?”
“其二,物证可验。”赵牧继续道,语气笃定,“殿下可即刻恳请陛下,派遣心腹重臣,会同深知海船制式的登州水师刘都尉,即刻前往登州港,公开查验探索号!”
“船上每一根龙骨,每一块船板,皆可丈量,是否逾制,是否暗合战船,一验便知!”
“我牧云商会所有造船文书,工匠笔录,用料账目,皆可公开备查,绝无隐瞒!”
他看着太子,语气斩钉截铁:“殿下,对方最大的错误,就是攻击了一件可以轻易查验的实物。只要我们行得正,就不怕查验。”
“所以殿下在朝上,态度务必强硬,不仅要驳斥其诬妄,更要反诉郑元寿等人诬告储君,扰乱朝纲,破坏新政之罪!”
“此乃转守为攻之机!”
李承乾听着赵牧条理清晰,步步为营的分析,眼中的慌乱逐渐被决绝和锐利取代。
太子猛地一拍桌面,道:“赵兄所言极是!孤怎就一时心急,未曾想透此节!”
“孤这就回宫,明日朝会,便依此奏对!孤倒要看看,他郑元寿如何收场!”
有了赵牧的剖析和策对,他心中顿时豁然开朗,恢复了储君的沉稳与气魄。
“殿下英明。”赵牧微微颔首,“此外,殿下可让马周等人,暗中搜集郑家及其党羽在漕运,盐铁等事上的不法勾当。待此事稍定,便可伺机抛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其首尾难顾。”
“好!甚好!”李承乾重重点头,情绪已然平复,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凌厉,“多谢赵兄为孤谋划。孤这便回宫准备。”
他起身欲走。
“殿下。”赵牧送他到轩门口,低声道,“非常之时,殿下更需沉静。陛下圣明,心中自有乾坤。”
李承乾深深看了赵牧一眼,用力点了点头,在侍卫的簇拥下,从容不迫地离开了流云轩。
送走太子,赵牧独自站在窗前,楼下的笙歌曼舞丝毫未能冲散他眉间的凝重。
东海之上,探索号此刻究竟在何处?是否安然?
他依常理推断船应在港内待查,但内心深处一丝极细微的不安却难以驱散......若船不在港中,又当如何?
而长安城中,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虽有了应对之策,却仍需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东西两线的命运,在这一刻,都系于千钧一发。
龙首原山庄的露台上,赵牧凭栏远眺,东方天际云霞未明。
他指间反复摩挲着那枚黑石,玉石表面已被体温焐得温润。
按日程推算,阿依娜他们此刻应已深入那片连海图都标注模糊,鲜有商船敢涉足的远海。
海上风云莫测,纵有鲁大山精心打造的坚船,墨衡掌握的星图秘术,以及夜枭这等好手护卫,他心中那根线,却始终悬着,难以落地。
“东家。”一名心腹伙计悄步上前,低声道,“登州钱管事鹞鹰传书。”
赵牧收回目光,展开纸条。老钱在信中简略汇报了已做好万全准备应对朝廷查验,并提及郑家在登州的商业打压近日骤然加剧,尤其是漕运关卡和木料供应方面。
赵牧轻哼一声,指尖弹了弹纸条:“郑元寿这老小子,朝堂上没讨到便宜,就想从生意上找补?”
“告诉老钱,稳住阵脚,朝廷的人来了,咱们光明正大让他们查。”
“至于郑家…”他语气微冷,“他们想玩,咱们奉陪到底。”
“至于我之前的安排,让他继续执行!”
“但山高路远,就不必事事请示了,尺度他自己把握就好。”
“是。”伙计领命,匆匆退下安排回信。
赵牧再次望向东方,目光仿佛穿透千山万水。
“阿依娜,老周,鲁师傅……可别让我失望啊。”低声自语着,赵牧转身步入书房。
与此同时,东海深处,探索号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船只已然驶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水域。
周遭的海水呈现出一种近乎墨黑的深蓝,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冰冷刺骨。
天空虽晴,却莫名压抑,连海鸟的踪迹都罕见。
最让人不安的是,一直指引方向的罗盘指针开始疯狂摇摆,彻底失灵。
墨衡紧盯着手中那枚被称为定星石的黑色石头,它表面正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毫光,成为这片混沌中唯一的依靠。
他擦了擦额头渗出细汗,道:“东家判断无误,此地磁极果然迥异,常法已然失效。”
“全赖此石指引,感应指向东北。”
“但……前方水情异常复杂,暗流汹涌,需万分小心。”
阿依娜屹立船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的海面。
她果断下令道:“降半帆,缓速前进!”
“周老,凭你的经验掌舵,避开所有水面异样!”
“夜枭大哥,带人盯紧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