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霄调整了一下呼吸,他的指尖按在琴弦上,微微有些刺痛。
他没去看台下那些或轻蔑或好奇的脸,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越过那扇玻璃门,落在了外面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谢云清正紧紧攥着衣角,路灯的光将他的担忧勾勒得一清二楚。
成霄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他垂下眼,指尖在吉他上轻轻一扫。
“铮——”
一声粗糙干涩的杂音,像是生锈的铁器在摩擦,引来台下一阵低低的哄笑。
“搞什么啊?不行就滚下去!”
那个叫阿光的工作人员撇了撇嘴,已经准备好随时关掉麦克风了。
花衬衫男人刘强重新拿起酒杯,百无聊赖地摇晃着,等着看笑话。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道歌声毫无预兆地从麦克风里流淌出来。
那是一个干净得不像话的少年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像是淬了火的利刃,轻易就剖开了这片喧嚣。
“被遗弃在荒野的风,
也想吹过最高的楼。
被踩进泥土的种子,
也想开出温柔的花……”
没有前奏,没有铺垫,张口就是最直接的旋律和歌词。
这歌声里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未经雕琢的真诚,和一种沉淀在岁月里的故事感。
他唱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像是在讲述,又像是在宣告。
那把破旧的吉他在他手里,仿佛也被赋予了灵魂,弹出的和弦虽然简单,却一下下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酒吧里的嘈杂声,不知不觉间小了下去。
原本还在嬉笑打闹的客人,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一个男人刚要对自己女伴说什么,被女伴狠狠瞪了一眼,做了个“嘘”的手势。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个小小的舞台。
聚光灯下,少年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在唱歌,为门外的那个人而唱。
“等我踏碎一路的荆棘,
等我越过无垠的山丘,
就为你,建一座城楼,
用星光,点一盏灯火……”
刘强原本搭在吧台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回去,他叼在嘴角的烟忘了点,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台上的人。
他在这行混了十几年,听过太多油腔滑调的歌,看过太多虚情假意的表演,可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这样干净又野蛮的声音了。
他的歌声里有种东西,叫做生命力。
是一种从泥沼里挣扎出来,浑身带伤,却依然仰望天空的,不肯屈服的命。
玻璃门外,谢云清怔怔地站着。
他听出来了,这是霄哥哥写了很久,却一直没填完词的曲子。
如今,那些空缺的音符,被填上了只属于他们的诺言。
他看见聚光灯下的成霄,像一棵在贫瘠土壤里倔强生长的树,终于在此刻,绽放出了独属于他的光芒。
那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歌词,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让他眼眶发热。
他仿佛又看到了福利院的星空下,那个信誓旦旦地说要给他一个家的少年。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
整个酒吧,陷入了长达数秒的寂静。
“啪——啪啪——”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然后像是会传染一般,变得雷动。
“牛逼啊这小哥!”
“妈的,听得老子想哭!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成霄站起身,对着台下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抱着那把破吉他,面无表情地走下台。
他径直走到吧台前。
刘强回过神来,一把按住他:“等等!”
他上下打量着成霄,那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你叫什么名字?刚才那首歌,是你自己写的?”
“成霄。”成霄把吉他还给他,“歌是我写的。”
“好小子,有两下子!”刘强一拍吧台,之前的轻慢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生意人的精明,“我叫刘强,这儿的经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儿干?一晚上三百,唱两个小时,干得好以后还能加。”
三百块,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是一笔巨款。
“可以。”成霄答应得很干脆,“但我有个条件。”
“说。”
“钱,要日结。”
强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行!爽快!这是你今晚的钱,拿着。”
他从抽屉里点了三百块现金,拍在成霄手里。
“明天晚上九点,准时到。”
“好。”
成霄捏着那三张带着烟味的钞票,转身就走。
他推开酒吧的门,外面的空气瞬间清新了许多。
“霄哥哥!”谢云清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激动和骄傲,“你、你太厉害了!”
成霄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白天在工地上积攒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他把钱塞进谢云清的手里,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快。
“清清,我们今晚去吃肉。”
谢云清捏着那三百块钱,指尖都在发颤,他抬起头,看着成霄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成霄看着他呆呆的样子,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笨蛋,高兴傻了?”
他们没回安置点,而是在那条小吃街上,找了一家烧烤摊。
滋滋作响的烤肉,撒上鲜红的辣椒粉和翠绿的葱花,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
谢云清吃得满嘴是油,脸颊被辣得通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一刻也舍不得停下筷子。
成霄没怎么吃,就要了一瓶啤酒,慢慢地喝着,看着对面的人。
“霄哥哥,你不吃吗?”谢云清含糊不清地问。
“你吃,多吃点。”成霄说,“太瘦了。”
谢云清夹起一块烤得焦香的五花肉,举到他嘴边,“你也很瘦,你也吃。”
成霄就着他的筷子,把肉吃了下去。
油腻的肉香混着啤酒的微苦,是他这辈子尝过最安心的味道。
成霄放下手里的啤酒瓶,看着对面吃得满嘴是油的人。
谢云清那张被晒得发红的脸,还有今天在工地上差点晕倒的样子,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清清,”成霄忽然开口,“以后别去工地了。”
谢云清的动作停住了,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急了:“那怎么行?我们说好了一起……”
“我养你。”
成霄打断他,三个字说得平静又笃定。
热气“轰”地一下冲上脸,谢云清都分不清是辣的还是羞的。
他猛地低下头,小声反驳:“我才不要你养……我也能赚钱的,我可以去找戏拍,去跑龙套。”
成霄没再说话。
他只是倾身向前,抬起手,用指腹慢条斯理地擦掉了谢云清唇角沾上的一点酱汁。
周围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可他们两人之间,却仿佛自成一个安静而温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