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倒也说得过去,尚酝局,用酒工试酒图,再正常不过。
可是解开智巧图的法子,竟也同自己幼时一样……
顾青很难不疑心,那就是阿爹所为。
偏偏密室里除了那几个博物架,一套桌椅,再无旁物,也没有线索。
本想着试完贡酒后,在密室里好好搜寻一番。可惜方胜卑鄙,乱局突现。
霎时间,顾青心中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彼时景湛并未试酒,他一直蹲在书桌后头,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过于惊骇,才至晕眩?顾青腾地坐起身,微眯双眸,若真如此……
不,若景湛发现什么,定会立马找机会同自己商议。
顾青瞪着素色床幔,浑身卸了劲,当年旧案不差这一日两日,便让景湛歇歇,自己也得专心酿酒。
翌日,顾青起了个大早,一头钻进曲房。
探事司那头,闻荣带着人,彻查花席和方胜背后,究竟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转眼,明日便是宫宴。
夜色已黑,除了值守之人,旁的酒工酒人都已下工,不是去吃饭,便是回居所歇着。
唯独顾青,他仍在酿酒坊的一间小屋。屋里烛火通明,他身前的木桌上摆满了勾调酒液所用的瓮罐,酒勺,小酒盏,火炉子,边上还有一小筐散发着繁杂气味的酒曲,青梅汁等各式酸甜汁液。
屋里酒香四溢,若是旁人贸然进屋,恐会欣喜不已,迷醉其间。
可顾青却是满面愁容。两日多来,他用了好些以前从未试过的法子。
他取了已制备多日的酒曲,这批酒曲制备的曲房更为温热,还加了平日制备酒曲断不会使用的豆子,香气与风味已初具酱香之味。
多次投料分开发酵需要好几月,眼下根本来不及。顾青索性取了碎曲渣,还寻了尚酝局新近酿好的一批清香黄酒。
起初,他将曲渣加入酒中,在炉子上将它们烧热,待酒液凉后,再滤出曲渣。
这种法子制出的酒液,香气上有些许像泸州贡酒,可细细品去,味道却是分层的,酒曲风味与酒液无法融合。
要么过去浓厚,要么过于清亮。
他琢磨了小半日,寻了尚酝局存了多年的清香老酒,希望以之调和。
可火候极难掌握,稍微多烧一会,酒液发苦。若是少烧一会,香味融合不到位。
顾青熬了两夜,好不容易试出了合适的火候。酒液温热时,几乎能还原泸州贡酒的口感,可酒液晾凉后,气味里的酱香比入口后的酱香淡了些,并不相宜。
顾青索性寻了果子,榨了鲜汁,想借青梅的酸味平衡些许浓厚之味,将酒液入口后的风味提亮些。
如此一来,便要在火候,碎曲渣,酒底,老酒,还有青梅汁间寻找最适宜的搭配,顾青只觉头大。
“顾青,你都两夜没回去歇着了,明日就是宫宴,依我看,你也尽力了。沈典御肯定不会责怪你。”就在顾青盯着桌上酒液时,毛文将屋门推了一道缝,手里拎着食盒,“我给你放门外啊,免得你又担心万一污了酒液。”
毛文放下食盒,见顾青无精打采,不免担心,他径直推开屋门,进屋拽着顾青的胳膊,往外拉去。
“毛文?”顾青抬眸不解。
“我得盯着你吃完再走。不然谁知道你记不记得起来。快,吃完再说。”毛文叹了口气,大咧咧坐在屋外石阶上,他打开食盒,一股鲜香钻了出来,“正好,今儿有你爱吃的糯米团子,我留了两个,还搞了几片羊肉,沈典御念大家伙辛劳,特意准备的。我跟你说,你没去真是亏大发了,这还是我好不容易抢的几片。”
“快啊,你愣着干什么?”毛文见顾青不吱声,扯着脖子回头,瞪大了眼,“你是不是制酒制傻了?”
顾青吸了吸鼻子,肚子嘀咕了好几声,确实是饿了。他快步走到毛文身边,利索坐下,拿起筷子,飞快吃起来。
“我就说嘛,哪有人能不吃饭的。”毛文见他胃口不错,这才放心,
见顾青快要搁下碗筷,毛文回头打量了屋里几眼:“顾青,你要是遇着瓶颈,我也能帮你想想。虽说我这手艺远比不上你,但好歹也在尚酝局待了这么些日子了。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我总比臭皮匠好些?”
顾青一时哭笑不得,他将碗筷碟子放回食盒,盖好食盒的木盖,利落起身:“那进来一道看看?”
毛文眉眼飞舞:“当真!”
不待毛文回过神,顾青已回到屋内,他给毛文细细说了一番,眨着眼好奇道:“如何?你可有法子?”
毛文瞪着桌上一大堆,酒香果香扑鼻而来,愣了神。
良久,他挠了挠头,似笑非笑:“那个……顾青,这我还真帮不了你,我最多只能想到加老酒那一步。你这也太,太麻烦了。不是我说,就算你一时半会调了出来,我估摸着不一定能放到明日上午。可你若天亮后再调一次,又不一定能成功。依我看,咱还是回去歇着吧。”
果然,顾青微叹了口气。毛文所言,他何尝不知。
选了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心里便有此准备。
顾青送毛文出屋,他犹疑几息,决定再试试。
毛文撇着嘴:“那你好歹合个眼,不能撑一整夜。”
顾青点头称是。送走毛文,他抬头看了眼月色,时辰还早,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他关好屋门,盯着桌上的青梅酸汁,继续琢磨起来。
没过多久,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狐疑地看向门口。
……
天刚擦亮,顾青端着漆盘,盘上有两壶酒,随尚酝局诸酒工一道,往此次宫宴的延和殿去。平日小宴,许会在延和殿偏厅。今日因有不少使臣齐聚,便于早朝后设宴于延和殿正殿。
尚酝局外的人看顾青,只道是尚酝局酒人,手中是尚酝局献酒。
可尚酝局里的酒工酒人,都甚是好奇。此番宫宴备酒,大伙都忙得不可开交,彼此也都互通有无,只有顾青一人埋头苦干,不知琢磨出了何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