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北,寒霜骤降。阴沉的苍穹之下,雷龙翻滚,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天道威压,疯狂劈向极阴宗峰顶。素日清雅如莲的叶清瑶,今日却换上了一袭似火烈燃的红裙,立于万钧雷霆之中。
她目光决绝,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凝视着白枫陨落的那个方向。晶莹的泪珠终于冲决了堤坝,潸然而下,融化了脸上的冰霜。这身染血般的红裳,或许是深藏心底的那份爱而不得,是她心底无处倾诉的炽烈挽歌——她多想再看那人一眼,可天地茫茫,再无归处。
“唉,清瑶……” 远方,白枫的低语仿佛穿越了空间,带着深不见底的歉意,“终究……是我负了你。”
百年光阴,弹指流逝。
问剑峰巅,雷劫再临!那曾傲视天下的天剑阁主峰,在天威之下寸寸崩解,化作齑粉烟尘。漫天雷光中,唯见一少年脚踏十二品金莲,逆势腾空。他手中剑光流转,青鸾剑影倏然而出,清唳声中,道道撕裂长空的神雷竟被生生劈散!少年一遍又一遍地回头,眸中是不舍,是痛楚,是化不开的眷恋!
他终是仰天嘶吼,声裂九霄:
“姐姐——!”
那声音里是倾尽五湖四海也洗不尽的悲愤与不甘。
“你还要自欺欺人等到几时?!姐夫他……他早已魂飞魄散,死了千年了!姐姐,醒醒啊——!!”
少年状若疯魔,手中剑几乎要将穹庐斩开,然而,通往仙域的天门已在雷鸣中缓缓闭合。他无力回天,只得朝着白枫消逝的虚空,深深拜伏下去——那是无言的三叩首,饱含了千年难平的遗憾与无处寄托的哀思,随即,他的身影裹挟着金莲,终究没入了天门之内。
白枫目睹这一幕,心口如同被万钧巨锤狠狠擂中,酸楚与绞痛排山倒海般涌来。他岂会不明白?“玉儿……你这又是何苦?”声音哽咽在喉,“并非我愿隐匿千年……实有难言苦衷啊……待……待到重逢之日,我们再不相离……”
岁月流转,又一百年……倏忽五千载!
天剑阁故地,劫云不散,层层堆积,竟达惊世骇俗的十二重!重重劫云之下,一道清绝傲然的身影,再次立于世间。她——正是上官青玉!昔日的墨色青丝已然不见,那盘绕发髻的簪头,垂落下的竟非寻常流苏,而是由三千道金光流转的封印咒文编织而成!
她站在毁天灭地的雷劫中心,任凭万道天罚加身淬炼。每一道雷光落下,都仿佛在抽离她的生命力,那三千封印咒文随之流转不息,代价是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染霜白——原来,她不惜割裂半副神魂,凝成这三千封印咒链,以神魂为祭,只为将飞升的时辰强行拖拽了……千世轮回!
“傻丫头……” 暗中守护的白枫,喉头腥甜翻涌,一声轻唤包含了无尽的心疼与悲怆。腰间悬着的、他随身千载的玉佩,似也感受到了这锥心之痛,竟应声寸寸碎裂,化为齑粉自指间流逝。
就在那最终湮灭一切、断绝生机的最后一道雷光轰然劈落之际!
上官青玉倏然回首!
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沉淀五千年的执念与了断。玉手挥出,一道流光撕裂雷幕——那是白枫当年赠她的“流光剑”!剑身带着她所有未尽的念想、所有未能说出口的爱语,义无反顾地射向她坚信白枫所在的那片虚空。
“嗡——!”
流光剑迎向毁灭雷火,剑身瞬间熔解,竟化作亿万点流萤般的星子,如同最壮丽的流星雨,点亮了被雷劫染成紫红的天际。那点点星辉中,每一粒光芒都映照着一幅画面:是初见的惊鸿一瞥,是山间共饮的酣畅淋漓,是月下同食的静谧温情……那是他们共同铭刻在时光长河里的,最纯粹的幸福。
那一刻,凡尘中无数见证此幕的道侣,无论少年爱侣还是沧桑老者,无不仰面恸哭,泪流成河,为这对苦命之人、为这不屈于天命的深情祈福。
此情此景,彻底击穿了白枫心底那道以理智筑就的堤坝。无尽伤痛再也无法抑制!
“呜……!”一声压抑数千年的悲鸣,如同天地呜咽。
几乎同时,北冥雪原深处,骤然刮来一阵风!
这风不寒,不冽,竟是柔柔的,裹挟着仿佛从春日桃林穿越而来的馨香气息。风儿打着旋儿,轻柔却无可阻挡地拂过城中药铺的门楣。
“嘎吱……嘭!”
那块悬挂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百宝堂”金漆木匾,竟在这风中发出哀鸣,瞬息间,片片剥离、粉碎,露出了掩盖其下早已斑驳不堪、却字字犹带昔日刻骨深情的三个古篆大字:
青玉轩。
唯有此地,唯有这个他曾为她精心打造、寄托了彼此最美好思念的小小杂铺之名,才能承载他日日夜夜无法言说、亦无处安放的蚀骨思念。
一切都深深藏匿,无人知晓。白枫只能再次收敛心神,将那如潮水般永无止息的思念,深深、深深地压回心底最幽暗、最柔软也最痛楚的角落,独自品味那跨越数千载光阴的苦涩。
直到……终能相见的那一天。
白枫望着这间承载了无数往事与交易的百宝小店,心中早已一片空茫,再无半分经营下去的兴致。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货物,此刻仿佛也笼上了一层褪色的薄纱,激不起丝毫涟漪。他木然地收拾了几件或许算得上念想的物品,但目光扫过那些曾摩挲温热的旧物时,最终却只是轻轻拂去案几上的微尘。接着,只听得“吱呀”一声钝响,那扇不知开合过多少次、浸染着人间烟火气的店门,被他从里面稳稳地合上了门闩。
关上店门的那一刻,他在门槛上停留了瞬息。指尖滑过褪漆的木纹,那熟悉而粗糙的触感传来,仿佛有一缕羁绊试图缠绕指尖,却又被他心底涌起的冷然决绝悄然斩断。 是的,此界缘法已了,是时候离开了。他已决意,在彻底抛却凡尘之前,最后踏足那片魂牵梦萦的故土——北冥帝国。
于是,夕阳熔金的余晖里,空落落的街头拉长了白枫孑然的身影。他未曾带走一件店内之物,甚至不曾回望一眼那个承载了他半生岁月的小小天地。 步履无声,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沉凝。 白枫独自一人,孑然一身,踏上了那条通往北冥帝国的漫长道路,身后,只留下一个凝固在尘埃光影中的空寂轮廓,昭示着一段过往的彻底落幕。 他的目光已穿透前路的风尘,沉静而固执地投向那片遥远的寒域,以及之后必然到来的——飞升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