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古境。
死气爆发,冲天而起。
原本沉寂的阴霾化作无数扭动的黑暗触手,疯狂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结界。
裂纹蔓延,整个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危局之下,两境六宗的长老们镇守各方,灵力法器辉映成壁,寸步不退。
素日里最爱吵闹的界域三王,身形亦如亘古礁石,以自身为柱,维系着两境三域存亡的结界。
身后,异兽的嘶吼与暴动几近癫狂。
六宗弟子血染衣襟,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疲惫,但他们的脚步,却如同钉死在大地之上,未曾后撤半分。
苏清流下颌生出了青色的胡茬,腕底剑意如丝,每次一闪,便有一颗异兽头颅滚落。
可偏偏他那双眸子空洞得吓人,仿佛置身于风暴中心的死寂之地,连带着眼角那颗泪痣,也失尽了最后一丝滟色。
白子夜面颊上血污斑驳,如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在兽潮中机械地重复着杀戮。
左手引燃焚尸的符火,右手阵盘砸下落阵的清光。
一道伤口横贯手臂,鲜血汩汩涌出,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像是早已感知不到痛苦。
林玉锦在奔腾的兽潮中沉默穿梭,几次险象迭生,青衣被利爪撕开,他都恍若未觉,只一味向前冲杀,形同赴死。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看的何未语心惊肉跳,一剑荡开扑来的异兽,再忍不住声音嘶哑地厉声喝道:“苏清流!你们清醒一点!”
打架也不是这么打的吧?
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明明芥子囊里就有回灵丹,吃一颗会死吗!
修言挥臂为林玉锦格开致命一击,臂膀被兽爪划破,鲜血淋漓,浸透衣袖,顺着颤抖的手指滴落在地。
他那双眼睛彻底化作血色,嘶吼声如惊雷炸响在整个战场。
“你们以为你们死了江献晚就能回来了吗!”
“闭嘴!”
苏清流猛然反手一剑,凌厉剑风削断身后异兽的头颅。
他倏地回头,一双眸子血灌瞳仁,死死钉住修言,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碎挤出。
“我、小、师、妹、没、有、死!”
白子夜与林玉锦也同时转过头,猩红的目光如濒死的凶兽般锁定了他,声音嘶哑低沉,充满血腥的警告。
“你再说一遍!”
修言的胸膛剧烈起伏,握着灵牌的手绷紧至指节泛白,猛地扭过头去,牙关紧咬,将一声哽咽死死锁在喉底。
一股无形的沉重感笼罩下来,压在每个人心头,时云霄、裴长安与一众弟子皆无声沉沉地垂了垂眼帘。
事发突然,是他们任何人都没想到的。
那段流传出的影像,如凛冬寒风,刮得人四肢百骸都冰冷彻骨。
此刻,所有人都在。
唯独少了一人。
眼见友谊的小船在这种时候翻了个底朝天,苏清流、白子夜和林玉锦眼中迸出的凶光几乎要将人生吞活剥,不管不顾,俨然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何未语心头火起,可那怒火又被心底漫上的无尽涩然所吞没。
若是江师妹在此,他们定然还是一群默契无间,能将后背完全托付的小伙伴。
不像现在,生死一线,自家的先起了内讧!
何未语一剑既出,强行隔开看起来想杀人的苏清流,反手又将一头扑来的异兽斩翻在地。
强忍着泛酸的鼻尖,冷眼扫过他们,语带冰碴。
“你们再这样,等江师妹回来,信不信我告你们的黑状!一个都别想跑掉!”
又转而朝向修言。
“不必管他们,让他们去死!赶紧死!”
“大仇未报,江师妹和行行都在等我们!你们三个算什么师兄!这般懦夫的举动又算什么!”
最后一句如惊雷炸响,三个少年霎时沉默,终是咬牙,各自服下回灵丹。
何未语微微转眸,目光如冰刃般掠向不远处那血衣少年,冷声呵斥,“秦师弟!你也是!”
秦秦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顿,挥出的剑意似有刹那凝滞,又恍若错觉,下一刻剑光暴涨,将身前异兽斩为两段。
而此刻的虚古境中心,时间仿佛凝滞。
云为泽悬立于虚空,周身剑意如朦胧水波微微震荡,在翻涌的黑雾间涤荡出一圈清辉。
他微微垂首,墨发如缎散落,衬得苍白的面颊愈发剔透,唯有唇间一抹血色灼灼如朱砂。
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缓缓挪开视线,将玉简纳入袖中,藉着低垂的眼睫掩去所有割裂的痛楚。
最终,勉强屈指一扣,扣下一声如碎玉般的声响。
无形的剑意自三千念震荡而起,像是无声的冰冷戒命。
鼎沸的剑意挟裹着滔天灵力,如怒潮崩雪,向整个虚古境层层推涌。
惨白的月光映照下,死气自八方奔流而来,疯狂向他周身席卷汇聚,宛如沸腾的墨池,吞噬了最后的天光。
云为泽猛地喷出一口血,脏腑剧震,犹如被巨力碾过,深色血渍在襟前迅速蔓延。
他猝然抬眸,望向那片虚无天际,眼睫急颤如残蝶,却锁不住眼底不断洇出的温热。
指腹抹过剑锋,周身再次爆出一股狂暴的力量,竟是燃烧自身修为,乃至神魂。
死气如洪流倒灌,被他以身为器,强行纳入。
五脏六腑仿佛被寸寸撕裂,神魂在业火中尖鸣。
他在一片混沌的痛楚中,终于不再压制,任泪水纵横而下,与血交融。
他或许……等不到江献晚了。
他不甘。
他恐惧。
他甚至想不管不顾的哭出声。
却不是怕死。
他只怕……怕再也看不见那道身影,怕不能亲眼看她安然无恙地归来。
哪怕一眼,也好。
可玉简之中,仍杳无音讯。
云为泽仰起头,泪痕在月光下泛着破碎的光,喉间喘息着挤出的呜咽,破碎如兽。
紧抿的唇突然张开,呛出的一口鲜血中混着暗色的脏腑碎片,溅开触目惊心的斑驳。
他亦怕……
怕待她回来,看不见他……会红了眼眶。
“晚晚……”
“江献晚……”
他染血的唇瓣微弱地颤动,每一个音节都混着血沫,只有一个名字被反复碾磨在齿间,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像是他此生唯一的执念。
漆黑的花骨朵无声蔓延,云为泽身形一晃,周身灵力再度暴涨,被汹涌的死气层层包裹,几乎凝成一座巨大的、挣扎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