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小将,一点儿也不嫌脏。
他收刀蹲身,把莹白如玉的手,插入脑浆之中,鼓捣了一会儿,再出来时,手中便多了把刀刃,正是断掉的破云。
崔寂云掏出帕子,递向文惠,道,“破云的确是神兵,不过既然断了,就已经废了,小将军何必如此执着,一定要把它找出来?”
文惠没有拒绝,他接过帕子,擦去刀尖上的脑浆,道,
“破云对崔将军来说,可能是神兵。但对鄙人来说,却是不可丢弃之物!”
“这……”
崔寂云看着那小将爱惜的模样,突然有一丝懊悔,毕竟是他,在没经过人家同意的情况下,抢走了破云,还折断了!
踌躇半晌,崔寂云道,“本将军幼时认识一位铸剑大师,可修复神兵利器,若小将军肯给本将一个弥补的机会,请将断刃交给鄙人,我愿意找到那位铸剑大师,为小将军修复破云!”
文惠没想到断刃还能修复,她看着崔寂云伸出来的左手,问,“半截也能修复?”
崔继云见他动了心思,解释道,“另外半截在皇上手中,本将军亲自向皇上讨过来,应该就行了!”
“好!”
文惠是爽利的性子,她把擦干净的断刃,放在崔进云手里,跳下尸身道,“我等你。”
崔进云握住断刃,冲那已经走向城门的背影喊,“修好后,到哪儿去找你?”
那背影越走越远,在与城门融为一体之前,声音传了回来,“鄙人裴衍,催将军若修好了破云,可去京郊大营!”
原来他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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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寂云是在傍晚入的宫,双喜看见他的时候,正急得团团转。
宇文君安不知道跑哪去了,皇上从城外回来后,一直对着书架上的玉发呆,连晚膳都没用!
这会儿都已经酉时了,若再不用膳,就两顿没吃东西了!
双喜想不明白,明明皇帝亲手宰杀了狮虎兽,身上也没受伤,怎么还不高兴呢?
但皇帝的神情明显不对,他不敢问,只能干着急,崔寂云就是在这个时候,到了玉和殿外,老太监仿佛看到了救星,连通传都没,直接把人引进了后殿。
裴恒玉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一回头,就看见披着落阳的崔寂云,踏进了殿门。
崔大将军卸了甲,大开大合的武服,衬得那健硕的身躯更加刚猛,连叩拜都带着从沙场归来的锋利。
裴恒玉侧过身,看着崔寂云鲜活的脸,突然就笑了,喃喃道,“是寂云哥哥到了!”
殿门没关,晚风吹进来,带着些薄凉,崔寂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臭小子,当了皇帝,怎么不叫你哥哥起来?”
困顿了裴恒玉无数个日夜的凶梦,在这浸透风沙的爽朗里,骤然溃散,裴恒玉上前,扶起崔寂云,拉着那健硕的手臂,开心道,“过来坐!”
“臭小子!”崔寂云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揽住裴恒玉的肩膀,蹙眉看着发顶,道,“你这头发,是怎么了?看着……”
崔寂云又认真看了一会儿,道,“嗯……比你家哥哥好看!”
说着,大手一伸,把那顺滑的白发,揉个稀巴烂!
裴恒玉在这带着宠溺的揉搓里,再也绷不住,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反复重生的委屈,在咸涩的泪水里,肆意倾泄;
堵在胸口的巨石,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那些无法言说的伤痛,再也不需要倾诉,只随泪水纵情流淌。
崔寂云一把抱住裴恒玉,他什么话也没问,只把这个长大了的男孩儿,拥进自己的胸膛!
他像十年前第一次在军营里,看到天真的小皇子一样,打开自己宽阔的肩膀,以至坚之盾的姿态,给予了裴恒玉最强有力的支持!
初秋的晚风,混着鸦鸟的嘶鸣,吹得斜阳里的南王世子,全身都燥!
宇文君安站在北窗外,看着裴恒玉在崔寂云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自己一见裴恒玉担心那条邪龙,就跑去宫外,和化名为姜丝雨的姜丝宇,费心周旋了一下午,才套出救治那条邪龙的办法,而他——裴恒玉,却在这里与人互说衷肠!
嫉妒的烈焰,在顷刻间,灼烧,宇文君安的眸中,染上了嗜血的疯狂,崔寂云决不能留!
裴恒玉的身边,除了他宇文君安,谁都不能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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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躺在床帐里的文秋山,突然睁开了眼,他挣扎着滚下床,对着满室阴寒,胡乱磕头,“娘娘!小人知错了!娘娘,求娘娘放过小人!”
“父亲!”玄黑斗篷下的文昭仪,不紧不慢的坐在八仙桌旁的矮凳上,语气里透着若有似无的轻慢,“本宫又不是吃人的妖怪,父亲何必如此惊慌?”
你是不是妖怪,但那狮虎兽若不是受了你的摆布,怎么能凶性大发?
他在犬戎,可是见过那狮虎兽的,乖得跟个大猫似的,怎么一入大盛,就开始嘶吼吃人?还不是你搞得鬼!
文秋山怕得要死,额头磕出一片青紫,“不……不惊慌!”
“父亲也不必难过,”文昭仪看了一眼文秋山用白布裹着的断腕,指尖一挑,黑色的煞气,顺着文秋山的肩膀,爬去右臂,道,“不过失了一只手,女儿为您修复了就是!”
“谢……”文秋山不敢躲,他把头磕得更响,“谢娘娘,不过,小人这只手,是在文武百官面前断的,若断骨重生,恐惹人生疑,坏了娘娘的大事!”
“哦?”文昭仪浑不在意,“有人生疑了?”
“皇帝,”文秋山不敢承认,他哆嗦着唇,“皇帝的侍卫,盯上了陆府,猎场的事,陆斌怕是做不得了!”
“无妨!”文昭仪也不强求,她收回煞气,对文秋山命令道,“让南王去做。宇文赞那个儿子,不是已经学成剑道了么?就让那些犬戎人,为他试试刀!”
“娘娘……”看到小臂上的煞气,逐渐消散,文秋山总算松了口气,问出心中疑惑,“既然宇文赞的儿子,已经练成剑道,又住在宫里,行刺皇帝的事,为何不直接要他去做?”
“是啊!是本宫疏忽了!”文昭仪缓缓起身,在跪着的文秋山面前蹲下,黑色的斗篷,铺在地面上,她满眼心疼的看着文秋山,说,“若不是狮虎兽不好控制,也不会伤了父亲!”
“不……”文秋山抖若筛糠,“小人没有怪娘娘的意思,请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权当小人没问过,娘娘怎么吩咐,小人就怎么做,小人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