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高二（三）班窗玻璃的声音，从清晨起就没有停过。连绵的春雨洗刷着校园里的香樟树叶，让那片新绿显得愈发鲜亮润泽，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林雪萍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埋首疾书的学生们。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几声轻微的咳嗽或是挪动椅子的声音。正在进行的是本学期第二次生物单元测验，内容涉及神经系统调节，知识点细碎且需要较强的理解和应用能力。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靠窗位置的江韵华身上。他微蹙着眉头，正对一道关于反射弧结构分析的图形题凝神思考，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中性笔。林雪萍心中微微一动，这道题是她特意出的提高题，考察的是知识迁移能力。她又将目光转向教室另一侧，许清瑶坐姿端正，书写流畅，似乎并未遇到太大阻碍，偶尔会停下笔，指尖轻轻点着下巴，沉思片刻，又继续作答，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柔光里显得格外认真。
测验时间过半，雨势似乎小了一些，变成了朦胧的雨丝。林雪萍缓步在座位间的过道里巡视，经过江韵华身边时，看到他已经在检查试卷，眉宇间舒展开来，似乎解决了难题。而许清瑶则刚刚写完最后一道大题，正轻轻放下笔，微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抬手将一缕滑落颊边的发丝掠到耳后，动作优雅自然。
下课铃响，学生们交卷后，教室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答案，或是对着窗外抱怨这没完没了的雨天。江韵华收拾好笔袋，很自然地走到许清瑶的座位旁，俯身指着卷子上一处，低声说着什么。许清瑶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随即也拿出自己的卷子，两人头挨着头，低声讨论起来，神情专注，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与他们无关。林雪萍收好试卷，看着这一幕，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种共同奋斗、彼此促进的青春情谊，总是格外美好。
抱着试卷回到办公室，林雪萍泡了杯热茶，驱散了些许雨天带来的微寒。刚批阅了几份试卷，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明华发来的消息。
【雨下得不小，下午我去接你？顺便带你去个新地方，张妈做了些桂花米糕，让我务必带给你。】
消息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小的蛋糕表情。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林雪萍仿佛能闻到桂花米糕那甜糯的香气，能感受到江明华说这话时温和的语气。她回复：
【好。不过可能要稍晚一点，年级组会后可能还有个简短的备课组碰头。】
【没关系，我到了在车里等你。不急。】
简单的对话，却让人的心情如同窗外的雨洗过的叶子，清新而明亮。她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红笔，批改试卷的速度似乎也轻快了许多。
下午的年级组会和随后的生物备课组短会结束，已是傍晚时分。雨已经完全停了，西边的天际透出些许亮色，被雨水洗净的空气格外清新。林雪萍走出教学楼，一眼就看到了停在熟悉位置的那辆深色SUV。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开着适度的暖气，驱散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凉意。江明华转过头，眉眼含笑：“会开完了？累不累？”
“还好。”林雪萍系好安全带，注意到他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后座，领带松开了些，“你今天呢？那个社区活动中心的改造方案沟通会顺利吗？”
“扯皮了半天，总算把初步意向定下来了。”江明华启动车子，语气带着点如释重负，“不过细节还得磨。喏，先垫垫。”他递过来一个精致的保鲜盒，里面正是张妈做的桂花米糕，洁白软糯的糕体上点缀着金色的桂花，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林雪萍拿起一块，小心地咬了一口，米糕松软，桂花的芬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甜而不腻。“好吃。”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又掰了一小块，自然地递到江明华嘴边。他就着她的手吃了，点点头：“张妈的手艺是没话说。”
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汇入傍晚的车流。窗外是湿漉漉的街道，霓虹灯在积水的路面上映出斑斓的倒影。
“我们这是去哪儿？”林雪萍看着并非回她公寓或江明华住处的路线，好奇地问。
“带你去个能放松一下的地方。”江明华卖了个关子，嘴角噙着笑，“我最近发现的，环境不错，东西也好吃，适合慰劳我们林老师辛勤工作的一天。”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条安静小街的尽头，眼前是一栋经过改造的老式洋房，暖黄色的灯光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透出来，映照着门前精心打理的小花园，雨后的花草格外娇艳。招牌是低调的铜质字样——“憩园”。
走进店内，温暖的空气夹杂着咖啡香和食物的气息扑面而来。内部装修是简约的北欧风格，混搭着一些复古的中式元素，原木桌椅，舒适的沙发卡座，绿植点缀其间，舒缓的爵士乐低回。人不多，环境确实幽静惬意。
江明华显然是常客，熟门熟路地引着林雪萍到一个靠窗的卡座坐下。这个位置很好，既能看见窗外花园的夜景，又保有相当的私密性。
“这里的炖品和几样家常小炒都很有特色，你看看想吃什么。”江明华将菜单推到她面前。
林雪萍翻看着制作精良的菜单，最后点了一个温润的椰子竹丝鸡炖汤，一份清蒸鲈鱼，一份上汤菠菜。江明华加了一个黑椒牛柳，一份蟹黄豆腐。
等待上菜的间隙，林雪萍谈起白天的测验，说起江韵华和许清瑶在考后立刻讨论题目的样子。“看着他们，就想起我们高中那时候，下了课也经常为一道物理题争得面红耳赤。”她的语气里带着怀念。
江明华笑了，眼神温暖：“我记得。你那时候较真得很，非要说服我才罢休。”他伸手过来，轻轻握了握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过要不是你那么较真，我物理成绩可能还没法提高那么快。”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聪明，一点就通。”林雪萍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温热触感。
闲聊间，菜品陆续上桌。炖汤清甜，鱼肉鲜嫩，牛柳火候恰到好处，连最普通的菠菜也做得清爽可口。两人边吃边聊，话题从工作琐事延伸到近期看的书、电影，还有江明华工作室接的新项目——一个郊区小学的图书馆扩建，他正为如何既满足功能需求又保留原有建筑韵味而构思。
“我想在儿童阅读区设计一个带天窗的角落，下雨天可以看雨滴，晴天有阳光洒下来。”江明华描述着自己的构想，眼神里闪着专业的光芒。
“这个想法真好，孩子们一定会喜欢。”林雪萍由衷地说，她能想象出那个充满童趣和光线的空间。
这顿饭吃得很慢，很舒服。没有工作的紧迫，没有时间的催逼，只有美食、好心情和对面那个人的陪伴。吃完饭，谁也没有急着离开。江明华又要了一壶桂花红茶，淡淡的桂花香与茶香交融，沁人心脾。
窗外夜色完全降临，花园里的地灯亮起，勾勒出植物朦胧的形态。店内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气氛安宁而美好。
与此同时，市图书馆的阅览区内，灯光通明。江韵华和许清瑶面对面坐在一张长桌的两端，面前摊开着厚厚的习题集和参考书。下周就要进行数学竞赛的初赛，两人都报了名，这段时间几乎一有空就泡在一起复习。
许清瑶遇到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题，咬着笔杆，眉头紧锁。江韵华探过身，看了看题目，拿起草稿纸，寥寥几笔勾勒出图形，低声讲解起来：“你看，这里做一条辅助线，把这两个看似无关的条件联系起来……”
他的思路清晰，讲解耐心。许清瑶凑近了些，专注地听着，偶尔提出疑问。她的发丝偶尔会轻轻拂过江韵华的手臂，带来一丝极细微的痒意，伴随着她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阳光的味道。江韵华讲解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更柔。
“哦！我明白了！”许清瑶恍然大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兴奋地拍了一下江韵华的胳膊，“你这个方法真巧妙！”
江韵华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嘴角也扬了起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还有几道类似的变形题，要不要一起做了巩固一下？”
“好！”许清瑶干劲十足地点头。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低语中悄然流逝。图书馆的闭馆音乐轻柔地响起。两人开始收拾东西。
走出图书馆，雨后的夜晚空气清冷，但格外清新。地上还是湿的，积水处倒映着路灯的光晕。他们并肩走向公交车站。
“今天谢谢你啊，江韵华。”许清瑶侧过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要不是你，那道题我还得琢磨好久。”
“客气什么。”江韵华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语气随意，但心跳却因为她的注视而悄悄加速，“互相帮助嘛。你英语笔记借我看了那么多次。”
“那不一样。”许清瑶笑了笑，低下头看着两人步调一致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对了，你明天下午……”
话没说完，她脚下突然一滑，踩到了一个浅浅的水洼，低呼一声，身体失衡向旁边歪去。
“小心！”江韵华眼疾手快，一把牢牢扶住了她的胳膊。
许清瑶站稳，脸颊有些发红，不知是吓了一跳还是因为别的。“谢谢……这路有点滑。”
“嗯。”江韵华应了一声，手却并没有立刻松开，而是顺势向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将许清瑶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
许清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只是脸颊更红了些，目光飘向别处，声如蚊蚋：“……走吧，车要来了。”
江韵华“嗯”了一声，牵着她，小心地避开路上的水洼，朝车站走去。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交握的手心温度在悄然传递，某种青涩而甜蜜的情愫在雨后的夜空中无声地蔓延。公交车站离图书馆不远，很快就到了。晚班车上乘客寥寥，他们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车窗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许清瑶伸出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画着简单的图案。江韵华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流光溢彩的街景，又偷偷瞄一眼身旁女孩安静的侧影，只觉得心里被一种饱满而踏实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憩园”里，林雪萍和江明华也准备离开了。江明华结账的时候，林雪萍看着窗外，忽然轻声说：“这雨下得，倒是让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嗯，”江明华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不过雨停了，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走出餐厅，晚风带着凉意吹来，林雪萍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江明华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手臂收紧，用体温温暖着她。
车子行驶在回林雪萍公寓的路上。车厢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经过一个红灯时，江明华停下车，转头看向林雪萍。车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的光芒和窗外路灯光线的交织，映照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
“雪萍。”他低声唤道。
“嗯？”林雪萍转过头。
江明华倾身过去，在她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柔而温暖的吻。“今天辛苦了一天，晚上好好休息。”
简单的动作，却充满了珍视和抚慰的意味。林雪萍心里一软，仿佛有温热的泉水缓缓流过。她微微点头，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你也是。”
车子重新启动。很快便到了林雪萍公寓楼下。江明华送她到单元门口。
“上去吧，早点睡。”他站在台阶下，看着她。
“你开车也小心点。”林雪萍点点头，转身拿出钥匙开门。进去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依然站在那里，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挺拔而可靠。她朝他挥挥手，才走进楼内。
听到楼上传来她开门关门的声音，江明华才转身回到车上。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驾驶室里，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着他的脸。他打开一个绘图软件，调出那个小学图书馆的设计草图，在标注为“儿童阅读区—天窗下”的区域，轻轻地画了一个小小的、依偎在一起看书的简笔小人轮廓。看了几秒，他保存了草图，这才启动车子，缓缓驶离。
林雪萍回到安静温暖的公寓，先给窗台上的几盆绿植浇了水。然后走到窗边，刚好看到江明华的车尾灯消失在街角。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去洗漱。温热的水流冲去一天的疲惫。躺在床上，她拿起床头的手机，看到几分钟前江明华发来的消息：
【已到家。晚安。】
后面跟着一颗小小的爱心表情。
林雪萍回复：
【晚安。】
放下手机，关掉台灯。卧室陷入黑暗与宁静之中，只有窗外偶尔路过的车灯灯光在天花板上短暂地扫过。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晚餐时桂花的淡淡香气，额头上仿佛还残留着他亲吻的温度。这一天的忙碌、测验的紧张、会议的冗长，都在此刻化为了心底一片宁静的暖意。她知道，城市的另一端，也有人怀着同样的心情，期待着明天的到来。窗外的夜，温柔而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