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琉璃殿。
冰冷的光滑玉璧倒映着跳跃的鲛人灯烛,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天帝玄昊,这位统御九天十界、威严如狱的至尊,此刻却像一个最寻常的父亲,跪坐在巨大的寒玉榻边,紧紧握着榻上少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他那双足以令星河倒转、乾坤辟易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痛楚,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恐惧。
榻上的少年,是他的嫡子,天族太子——玄宸。银白色的长发散落在枕畔,失去了往日的流辉,衬得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庞更加脆弱。紧闭的眼睫下,是象征至高血脉的淡紫色眼眸此刻无法睁开。华丽的太子常服被撕裂,露出胸膛上三道深可见骨、缠绕着诡异黑气的狰狞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焦黑,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活物般蠕动,不断侵蚀着少年体内那本该璀璨夺目的天族皇血本源。
“宸儿……宸儿……”玄昊的声音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他不断将精纯无比的天帝本源之力渡入玄宸体内,却如泥牛入海,只能勉强吊住一线生机,那侵蚀的黑气异常顽固霸道。
“陛下!”殿外传来焦急的通报声,是玄昊最信任的御医之首,“八殿下、九殿下……还有几位娘娘在殿外求见,说是担忧太子殿下……”
“滚!”玄昊猛地抬头,一声咆哮如同九天惊雷炸响,整座琉璃殿都为之震颤。恐怖的威压瞬间席卷殿外,将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探视者全部震退。“都给朕滚!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胆敢靠近琉璃殿百里,杀无赦!”
他的紫金帝袍无风自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暴戾与杀机。担忧?那些蛇蝎心肠的东西,恨不得宸儿立刻咽气!他脑海中闪过几个时辰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最信任的护卫统领,竟然在他为宸儿护法突破的关键时刻,悍然出手偷袭!而那柄淬炼了绝魂魔煞的匕首,正是他某个“好儿子”母族的珍藏!
“陛下息怒!太子殿下需要静养!”老御医连滚爬爬地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玄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目光重新落回儿子脸上,只剩下无尽的痛惜和悔恨。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玄宸冰冷的额头,指尖传来的微弱气息让他心胆俱裂。
宸儿……像极了他的母亲。尤其是那眉眼间的倔强和脆弱。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温婉如水、眸中却藏着星辰的女子,他的天后。他们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然而,千年无嗣的压力,朝臣的逼迫,天族血脉延续的重担……他终究是负了她。他纳了妃,一个又一个,生下了八个儿子。看着她眼中的星光一点点熄灭,看着她强撑着病体,用生命孕育了宸儿,却在宸儿两岁那年,带着对他的失望和对幼子的无尽眷恋,香消玉殒。
“玥儿……我对不起你……”玄昊低语,一滴滚烫的帝泪落在玄宸的手背上,“我护不住你,如今连我们的宸儿……也要……”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金色的神血滴落。不!他绝不允许!他已经失去了最爱的女人,不能再失去这唯一的骨血,这承载了玥儿生命和所有希望的延续!
“来人!”玄昊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决断,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陛下!”心腹近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
“传朕密旨!”玄昊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即刻准备‘破界梭’,以最快速度,秘密将太子送往‘陨星海’,交予战神云舒尘!告诉她,朕……恳请师妹,救宸儿一命!不惜一切代价!”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痛楚,“告诉舒尘……朕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若宸儿……若宸儿真有万一,让她……不必送回来了。”
近侍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天帝。陨星海!云舒尘!那位与陛下关系微妙、早已远离天阙权力中心、镇守在天族最危险边疆的绝世战神?将重伤垂危、身系天族未来的太子送去那里?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陛下,陨星海凶险万分,魔气肆虐,云战神她……”近侍试图劝阻。
“去!”玄昊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这九重天阙,这所谓的至亲兄弟,比那陨星海的魔物更毒!舒尘……她是朕唯一还能信任的人了。宸儿在她那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闭上眼,疲惫和无力感如潮水般袭来,“快去!若耽搁了,朕诛你九族!”
“遵……遵旨!”近侍不敢再有丝毫犹豫,身影瞬间消失。
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鲛烛燃烧的噼啪声和玄宸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
玄昊重新握住儿子的手,感受着那生命力的流逝,心如刀绞。他俯下身,在玄宸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带着无尽的愧疚与承诺:
“宸儿,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爹……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等你回来,爹会……替你和玥儿,讨回所有的债!”
寒玉榻冰冷刺骨,玄宸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银发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