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断垣残壁间掠过,卷起一地灰烬。
原本辉煌的赤京,如今只剩下被火光染红的废墟。瓦砾间仍有余烬未熄,黑烟盘旋,天色似被烧透,透出深沉的红。
宁凡立在废塔之巅。
风从他发间穿过,吹动衣袍,带起一缕暗红的血尘。下方是赤河改道后的旧城,河水已经混浊成铁锈的颜色,映着倒塌的宫阙,如一场倒映的梦。
他缓缓垂眼。
脚下的石阶裂痕纵横,那是“火脉”爆发后的震痕。整座赤京,曾是火种议会的心脏,如今只余尸山与断线的经脉。
苏浅浅站在不远处,披着旧军袍,发间沾满灰烬。她的目光冷静,却藏着深不见底的痛。
她没再哭。那一夜哭尽之后,她的泪就被火焰烘干,只剩心跳。
“北荒的信使死在路上。”
她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淹没。
宁凡没有回头,只道:“死在路上,就说明他们不想让消息传出来。”
苏浅浅沉默良久。
她看着那片火烧后的宫阙——新稷殿的铜顶早已融化,铜水顺着台阶流下,与血液混在一起,凝成暗红色的纹路。那纹路恰似曾经赤京的版图,如今却支离破碎。
“尘妤呢?”她问。
宁凡闭了闭眼。
风起,灰烬落在他唇上。那一瞬,像是雪,又像灰。
“她在地火下。她去了‘井’。”
“火井?”苏浅浅一怔。
那是禁地,传说中“姒族之火”最初燃起之所。
那里汇聚着地脉、血脉与神脉的交点。去那里,意味着舍身。
宁凡缓缓抬头。
天色被烧得太亮,连星辰都退了。
他喃喃道:“她说——火既然由人点燃,就该由人亲手熄灭。”
远处,塌陷的地宫深处忽然传出低沉的轰鸣。
那是火井在苏醒。
地表的碎石微微震动,空气里弥漫着焦灼与硫磺的味道。
苏浅浅抬头,看到天空被一道赤光刺破。那光直贯云霄,仿佛要将天与地重新缝合。
她想走近,却被宁凡伸手拦住。
“现在去,就是死。”
“她去了,你却要我退?”
宁凡的手指轻颤,却仍未放开。
“她是去补天的,而你,是还要活的人。”
他们的呼吸在灰烬间交织,彼此的影子被火光拉长。
苏浅浅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悲凉:“活着的人,又能做什么?赤米枯竭,火种熄灭,北荒逼境,南疆反叛——你还想救什么?”
宁凡垂下目光。
他看着脚下那一抹血脉纹,心中似有万钧石压。
“救……人。”
只是两个字,却如千山压顶。
他俯下身,拾起一枚烧焦的玉简。那是尘妤留下的遗令,边缘早已焦黑,字迹模糊。
“‘当火复燃时,愿有人能记得,火并非用来烧毁。’”他轻声读完,声音沙哑得几乎碎裂。
轰——
地火再度爆发。
整个赤京的地面仿佛被掀起,火光透过地缝涌出,像一条条赤蛇。
远处,塌陷的井口中,一道白衣身影缓缓升起。
那是尘妤。
她的发早已灰白,衣袍破碎,但眉间那一点火纹,却亮得刺眼。
她手中握着一根赤杖,那是“焚羽杖”,象征着姒族的终极火权。
她抬头,看向宁凡,笑得极轻。
“宁凡——”她唇动,却没发出声。
下一瞬,火光吞没了她的影子。
地面塌陷,火光暴涨。
宁凡几乎是扑了过去,可那井口已经合拢,像天地自己合上的伤口。
“尘妤——!”
他的声音被轰鸣吞噬,回荡在赤京上空,碎成无数回声。
风起。
火渐渐熄。
赤京的天空,终于落下第一场灰雪。
宁凡站在废墟之中,良久不语。
灰雪落在他发上、肩上,也落在苏浅浅掌心。她伸手去接,那雪一触即化,化成一滴暗红的水。
“她用火换了雪。”
苏浅浅喃喃。
宁凡的指节发白,仍死死握着那块焦黑的玉简。
“她熄灭了火,也熄灭了自己。”
他们沉默了很久。
直到东方微亮,晨光透过云层,照在灰烬上。那一刻,世界仿佛重新呼吸。
宁凡抬起头,看向远处的赤河。
河水重新流动,卷走灰烬,卷走血。
他忽然转身,对苏浅浅道:“走吧。”
“去哪里?”
“去种。”
苏浅浅一怔,随即明白。
——种火,种米,种人。
他们走下废塔。
身后,赤京的废墟静默如墓。
风从城中穿过,吹响断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像极了曾经的宫乐,却又更悲凉。
天际的云渐渐散开。
阳光穿过破碎的宫阙,照在他们背影上,拉出长长的影。
火已熄。
但人未死。
赤晖覆水,火脉沉霜。
新的纪元,在废墟与灰雪中,悄然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