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初成的第三日,玄京晨光尚淡。城门外的雾气自大河而来,缭绕在远山与青瓦之间,仿佛一层薄纱将整个皇都笼在梦里。
永定门外,鼓声缓缓传来,悠长而低沉。那是鸿胪寺的迎宾鼓——每当有远国使节抵达京畿,便由此鸣起三声,以示尊迎。
雾中,黑影一点一点浮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金底红纹的大旗,上绘雄鹰展翼,双爪擒日。那是西陆鹰翔帝国的国徽,锋锐而傲。其后百余骑列阵,战马披银甲,马镫上悬金铃,每一步都敲出清脆声。
随行的,是来自大月、乌斯藏与南洋诸国的副使团。他们的队伍错落成列,旌旗层叠,如异色浪潮缓缓涌向玄朝的心脉。
天街之上,玄朝仪卫已列阵待迎。每十步一列,甲胄如镜,刀锋映日。街边百姓早早聚集,望向远方那一片铠光,心头既紧张又自豪。
秦如月身着鸿胪礼服,立于街首。她的神情宁静,手中执着金简,袖口掩着微汗。苏若雪站在她左侧,身披素色纱衣,眉目如画,却带几分寒意。
两人对视一眼,皆未言语。
鼓声再起,第三声沉响落下之际,西陆使团抵门。
马蹄敲地如雷,尘沙翻卷。那领头之人,正是鹰翔帝国特命大使艾克曼,身披深蓝军袍,胸口佩满勋章,金发被风卷起,眼中却藏着打量与骄傲。
他翻身下马,脚落青石,略带审视地环顾四周。
天街的琉璃灯已熄,但晨光折射在青石与金瓦上,映出淡淡虹辉。街两侧立着诸国旗帜,却以玄朝国旗居中最高。那旗上玄鸟展翼,似要振空。
艾克曼微微挑眉。身后翻译上前,却被他抬手止住。他自行抬眼望向那高旗,神情复杂。
秦如月上前两步,开口声平而稳:“奉圣上诏,鸿胪寺于永定门迎西陆诸国使节入朝。此街,名曰天街,乃我玄朝迎宾大道。”
她说到“天街”二字时,声音略重。那两个字似在空中震开,压下了几分马蹄与铁甲之声。
艾克曼礼节性地俯身行礼,声音低沉:“鹰翔帝国特命大使艾克曼,奉我皇陛命,携友邦书至玄朝,敬呈圣上。”
苏若雪上前一步,伸手接过金封文函。金封上印有鹰翔王印,纹理细密。她抬眼淡淡一笑:“诸国来使远道而至,圣上特开天街以迎,望各国宾朋于此同观盛世。”
言罢,她轻挥手。
一时间,鼓声四起,天街尽头的乐师同时奏乐。笙簧、瑟琴、铜鼓、笛音交织成恢弘的礼乐,声音顺着青石大道回荡,仿佛整个皇城都在共鸣。
使团成员不由抬头。城门高耸,旗幡招展,琉璃瓦映照天光。街边的百姓衣着整齐,面带笑意,却无一喧哗。
这一刻,艾克曼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敬畏。
那种静,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秩序。
进入天街后,左右是整齐的楼阁与廊道。每一处皆雕梁画栋,却无浮夸。偶有孩童从门后探头,被母亲轻轻拉回,笑声在风里散去。
他们行进的每一步,都似踏在玄朝数百年积淀的威仪上。
李子清与格物院弟子站在前端,手中持着新制琉璃灯。虽是白昼,仍点燃以示仪典。灯芯燃烧的火焰纯净如雪,几乎无烟,香气淡淡。
“此乃琉璃灯,以油为心,以风为息。”李子清向翻译解释。那声音被转述后,艾克曼微微动容——他在西陆见过无数奇器,却未曾见过这等光洁之火。
当他们行至天街中段,正对万国驿馆。驿馆门前的水渠两侧,流淌着淡蓝色的水线。那是苏若雪命人以矿石溶液调成的“迎宾泉”,日光一照,光华流动,仿佛星河落地。
艾克曼驻足。身后随行的书记员急忙描摹记录。
“此为玄朝礼泉,”苏若雪缓缓解释,“凡远使来朝,皆可饮此水,以示交谊纯正。”
她取铜勺舀起清水,递上。艾克曼接过,轻啜一口,唇舌间只觉微甜,竟无尘味。
“此水来自天山融雪。”苏若雪轻声补一句。
艾克曼心中微震——天山距离此地万里,他们竟能引水至此?
他抬头看向前方皇城方向,心底第一次生出一种模糊的感叹。
行至午时,天街尽头,皇城金门缓缓开启。鼓声再次震响。
宁凡身着朝服,立于高台之上。身后百官分列,两翼旗幡铺陈如云海。
阳光自他肩头洒落,衣袂生光。
艾克曼在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历史的另一端。
他跨前一步,单膝下跪,递上金简。金简上刻满西陆文字,记录着鹰翔帝国皇帝的致辞与条约愿书。
“臣等奉命来朝,愿与玄朝缔新约,共开商路,共享天火之术。”
宁凡目光平和,却锋芒内敛。他伸手接过,淡声道:“玄朝以礼迎宾,以德为约。四海有道,则天下为同。”
他转向苏若雪与秦如月:“引诸使入殿。”
当金门完全敞开时,天街上万民齐呼:“圣上万岁!”
声音如海潮,震得空气都在颤。
那一刻,艾克曼抬眼望天,只见无数旗帜迎风招展。玄鸟在最高处展开双翼,光与火交织。
他心底忽生敬意,俯首再拜。
入殿后,宫内陈设简洁而庄,柱壁皆以青玉镶边。地面铺着黑漆木,能映出人影。
宁凡端坐御座,苏若雪立于侧,秦如月、陆青岩、李子清等依次站列。四方使节分位而坐,各国礼官依序奉上贺礼。
乌斯藏献金丝唐毯,大月赠银盏之器,南洋以珍珠贝雕成屏,唯独艾克曼所献,是一卷以钢笔绘制的“新陆图”,绘有西陆诸国疆界与海岸线。
“此图,愿为两国通商之始。”艾克曼朗声道。
宁凡伸手接过,略一端详,淡笑:“山海虽远,道路可通。天街既成,诸国之路,亦自此始。”
群臣齐呼:“圣上睿明!”
宫外钟声长鸣,传至城中每一角落。
此刻,玄京百姓皆知:西陆使团至矣,四海来朝,盛世之始。
夜幕再临。宴席设于皇城东侧的“火宴殿”。殿内悬满琉璃灯,万焰齐明。香烟袅袅,丝竹流转。
各国使者入席,玄朝以玉盏奉酒。苏若雪坐于次席,亲自为主宾斟酌。
“此酒名赤米酿,以我朝新米火种所制。”她微笑道,“愿此酒如火,照亮四海。”
艾克曼举盏微笑:“火能照亮,也能燃烧。贵国既名‘火种’,愿共守其光。”
宁凡举杯,轻声应道:“火有双性,照与毁在一念。愿诸国共慎其用。”
殿中寂然。片刻后,乐声再起,席间笑语流转。
夜至深时,众宾散去。苏若雪随宁凡立于殿外。
城中灯火未熄,天街上仍有百姓徘徊,仿佛不舍今日的盛景。
宁凡望着远处那条通天大道,轻声道:“他们看见的是繁华,而我所见,是责任。”
苏若雪侧头:“圣上若守火不灭,此盛世便长明。”
风起。玄鸟旗在夜色中猎猎作响。
天街尽头的琉璃灯燃得正亮,光辉流淌,如星河倾泻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