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攫住,狠狠投入了狂暴的时空漩涡。
崔辞忧只感觉天旋地转,视野之中,熟悉的卧室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寸寸崩裂,又在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下疯狂地扭曲、破碎,色彩混杂糅合,最终剥离殆尽,只留下令人眩晕的混沌。
耳边的一切声音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湮灭于无形,最后剩下的,唯有灵魂深处传来的、因极致撕扯而产生的嗡鸣。
当那令人灵魂都在战栗的眩晕感终于如潮水般退去,他“站”定了——如果在这片虚无中也能称之为站立的话。
上下四方,皆是纯粹到极致的白。
这不是圣洁的雪原,也不是温暖的光明,而是一种吞噬了一切存在、概念、甚至包括“黑暗”本身意义的“无”之白。
没有重力拉扯身体,没有声音传入耳膜,没有气味刺激鼻腔,甚至连时间流逝的感觉都模糊不清,仿佛一瞬间,又仿佛是永恒。
这里,是游离于世界规则之外的缝隙,是传说中万物归寂的起点与终点——无之空间。
据崔辞忧所知,在人类乃至所有已知种族的历史卷轴上,从未有过任何一笔记载,有生灵能凭借肉身踏足此地。
而就在这片象征着终极“虚无”的正中央,一个身影正好整以暇地悬浮在那里,他是此地唯一的主宰,或者是被封印在此。
那是一个形态极其模糊的存在,周身笼罩着一层不断流动、扭曲的斑驳光影,如同劣质水晶球里映出的倒影,又像是被强行打上了浓重的马赛克。看不清任何具体的五官细节,分辨不出衣着的样式,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类人形的轮廓。
然而,让崔辞忧瞬间确认了它的身份——导致未来一切悲剧的根源,潜藏在命运丝线背后,拨弄众生的黑手……人神!
人神似乎正“看”着崔辞忧出现的方向,那马赛克般不断变幻的脸上,或许正带着居高临下的、戏谑而残忍的“笑容”。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甚至吝啬于一句开场白,那压抑在心底许久的、因未来惨状而产生的暴怒,混合着对眼前这幕后黑手的刻骨憎恨,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灵魂深处驱使着崔辞忧,他猛地向前“冲”去——在这无重力的空间,动作更像是一种意念的投射。
他凝聚了此刻全部精神意志,化掌为刀,狠狠地朝着那模糊可憎的脸部轮廓扇了过去!
这一击,无关物理伤害,纯粹是愤怒的宣泄!
然而,人神的反应轻描淡写得出奇。只是一个看似随意、甚至带着几分戏弄意味的小跳步,他的身影便如同没有实体的幽灵,又好似一片羽毛,轻盈地向后飘开,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这含怒一击。那姿态,轻松得仿佛在躲避一只慢悠悠飞过的苍蝇。
“啧……”
崔辞忧一击落空,精神体传来一阵微微的滞涩感。
他强行压下心中如同岩浆般翻腾的怒意,脸上扯出一抹尖锐的嘲讽。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在这里我们都只是纯粹的精神体吗?打架是毫无意义、徒劳无功的事情吗?”
他盯着那模糊的身影,语气咄咄逼人,“那么,你躲什么?既然毫无意义,站着不动,让我打两下出出这口恶气,对你而言,又有什么损失呢?”
“噜噜噜噜……哈哈哈哈…………”
一阵怪异、扭曲,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刺耳笑声,从人神那里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
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戏弄,以及一种将他人视为玩物的冰冷。
“打不着~打不着~大笨蛋,大白痴…………哈哈哈……真是有趣,太有趣了啊,崔辞忧!你这无能狂怒的样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
他又自顾自地、神经质地笑了好几声,那马赛克般的面部轮廓剧烈地扭曲、蠕动了一下,才仿佛终于“收敛”了情绪,恢复了某种看似可以“正常”交谈的状态。只是那语气,依旧轻佻得令人作呕:
“大家都已经撕破脸皮,把牌摊开到这一步了,我还装什么道貌岸然,演什么好人、坏人呢?”
它的声音陡然下沉,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风,刮过这片虚无。
“没错,对于你们这些在命运泥潭里打滚、妄图挣扎的虫子而言,我就是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大反派。”
人神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森冷决绝:“我就是坏人、我就是要玩你、我就是要弄死你、还有那个不知所谓的’救世主’。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听着这毫不掩饰、直刺灵魂的恶意宣言,崔辞忧感觉自己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尽管精神体并无真实的器官。
愤怒如同炽热的岩浆,疯狂灼烧着他的理智壁垒,一股想要不顾一切、毁灭眼前存在的暴虐冲动,如同困兽般嘶吼着,几乎要冲破他最后的束缚。
可以发泄,可以歇斯底里,但是不能一直沉醉在那种情绪里。
一个极其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抽离感的声音,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响起。那是理性最后的堡垒。
暴力、愤怒,所有这些极致的负面情绪,都只是无能的发泄。它
们或许能带来片刻的快意,但无法解决任何实质性问题,只会让你迷失方向,让你变成被情绪操控的野兽,从而更容易被你的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未来的洛琪希,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传递信息,不是为了让你来这里和人神进行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精神层面的厮打(况且在这里似乎也根本做不到),而是为了……给你争取到更多宝贵的信息,换取那一线或许存在的、更光明的未来可能性!
想到洛琪希,想到艾莉丝、希露菲,想到那个可能失去父亲的女儿……强烈的责任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熊熊怒火。
崔辞忧强行将翻涌的暴戾情绪压了下去,那感觉,如同徒手将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入冰水,刺啦作响,带来剧烈的痛苦,却也换回了极致的清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尽管这虚无空间中并不存在的“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冰冷,如同打磨过的寒铁,紧紧锁定着人神。
“…………”
看到崔辞忧竟能如此迅速地从极致的暴怒中平复下来,人神似乎感到了一丝意外。
它身上那不断流动的马赛克光影,都因此微微滞涩、扭曲了一瞬。它收起了刚才那副滑稽跳脱、故意激怒人的模样,虽然依旧看不清具体面容,但一股明显的不快与阴郁情绪,如同实质的墨汁般弥漫开来,让这片本就压抑的纯白空间,似乎变得更加粘稠、令人窒息。
“真是……令人作呕啊。”人神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仿佛生吞了腐烂污物般的极致腻烦与厌恶,“这题超纲了,崔辞忧。你们这根本就是在开挂,是赤裸裸的作弊!”
它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那是一种精心布局被打乱、游戏规则被打破后产生的、纯然的恼怒:
“恶心给他奶奶开门——恶心到家了!”它用一种近乎咏叹调,却又充满戾气的怪异方式强调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区区一个低贱的、魔力构成的魔族……那个叫洛琪希的渺小蝼蚁,她凭什么……她怎么可能……触摸到乃至研究出涉及时间领域的禁忌魔术?!”
“虽然那并非真正的、完美掌控下的逆转光阴,仅仅只是拙劣地、侥幸地撬动了平行时空的壁垒,多创造了一种原本不该存在的、微不足道的可能性分支……”
人神的声音里充满了嫉妒与一种被亵渎的愤怒,“但即便如此,也真的……好恶心啊!就像我精心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注定以悲剧收场的戏剧,所有演员都已就位,灯光也已调暗,却在开幕前,突然从台下飞上来一只苍蝇,落在了主角的脸上!破坏了所有的美感与‘注定’!”
它似乎越想越气,马赛克的身躯都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微微震颤:“这可是连我这个执掌部分权柄的神明,都未能完全洞悉和掌握的伟力!时间……那是构筑世界的基石之一!”
“洛琪希……她不是低贱的魔族。”崔辞忧冰冷地打断了人神那厌恶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万载寒冰中凿出。
他抬起头,目光如两柄经过千锤百炼、淬炼了无尽意志的利剑,穿透那层流动的马赛克,直刺向其后可能存在的“本体”。
“如果,能够凭借智慧与毅力研究出时间魔术、在绝境中为我带来关键信息的她,在你口中被贬斥为‘低贱’……那么,你这个只敢躲在幕后玩弄阴谋、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于人前的王八蛋,难道又算是个什么高贵的家伙?充其量,不过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
“噜噜噜……”人神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低笑,那马赛克的脸部似乎做出了一个“咧嘴”的动作,“是啊,你说得对,所以我现在决定,不玩那些虚的了。咱们明刀明枪地拼一场吧。”
它的语气变得危险而认真:“毕竟,在‘那个未来’里,虽然你死了,看起来是我赢了……但最终,我也被封印了。这对我而言,可算不上是什么happy end!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局,我不要!”
它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掌控信息的优越感:“不过,崔辞忧,你也别太得意。你从那个未来的洛琪希那里,确实得到了不少关于未来的‘剧透’。”
“但是——”人神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戏谑与嘲弄,“我得到的信息,比你还多!别忘了,我可是这个世界最古老、最强大的存在之一!当那个掌握了时间魔术的洛琪希,她的意识、她的信息,跨越平行时空壁垒降临到‘现在’这个节点的那一刻起,所引起的涟漪、所携带的‘过去未来’的资讯……就已经被我捕捉和解析了!”
“光是她’到来’这个行为本身,就让我知道了许多……你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人神的身影在虚无中微微晃动,仿佛在欣赏崔辞忧逐渐凝重的表情,“现在,更别说她还对着你,说了那么多‘有意思’的话……那些关于我的目的、龙神的轮回、以及……嗯,很多很多细节。这些,同样都成了我可以利用的‘信息’。”
“我们的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而你,崔辞忧,你拿什么跟我斗?”
“我可拥有能捕捉所以可能性的「未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