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老城厢深处,青石板路蜿蜒至一座黑瓦白墙的宅邸前。门楣上“洛府”二字用隶书镌刻,朱漆大门两侧挂着铜环,门墩上的石狮子历经岁月却依旧透着威严——这才是洛家真正的住处,哪是什么小区公寓。
洛保的车刚停在门前,管家林伯就已领着两个佣人候在台阶下。他穿着熨帖的藏青色长衫,见洛保下车,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先生和老夫人在正厅等着开饭呢。”
“爷爷和外公呢?”洛保解开白大褂的扣子,随手递给佣人,指尖还带着手术室消毒水的清冽气息。
“两位老先生在西厢房下棋,说是等您回来分胜负。”林伯笑着回话,目光扫过洛保略显疲惫的脸色,又补充道,“厨房温着您爱喝的竹荪鸡汤,我让下人先给您盛一碗垫垫?”
洛保刚点头,就听见西厢房传来熟悉的争执声。阿笠博士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服气:“你这步马走得不对!哪有这么跳的?”
“怎么不对?我这叫出奇制胜!”洛老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紧接着就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洛保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刚要往西厢房走,就被迎面而来的洛溪拦住。她穿着一身月白色旗袍,裙摆绣着暗纹兰草,手里还拿着一本烫金封面的名册:“别去劝了,让他们吵去。跟你说个事,明天家里要办宴,园子说要带她日本来的朋友过来,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别总摆着张‘生人勿近’的脸。”
“办宴?怎么没人跟我说?”洛保皱眉,他最不喜欢家里人多的场合,尤其是应付那些带着目的来攀谈的宾客。
“是爸临时决定的,说是借着机会让你和大哥多认识些人。”洛溪把名册塞进他手里,“你看看,都是些世交家的孩子,还有几位医院的前辈,对你以后发展有好处。
洛保刚应下,就见阿笠博士推着轮椅从西厢房出来,洛老爷子跟在后面,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怎么样?我就说我能赢吧?”
“不算不算,下次再比!”阿笠博士哼了一声,转头看见洛保,眼睛一亮,“保儿,我跟你说,我最近琢磨出一个新发明,能自动调节温度的保温杯,你要不要试试?”
“好啊,等您做好了我试试。”洛保笑着点头,阿笠博士自从被接来洛家,就把书房改成了小实验室,每天都有新想法,洛保也乐得陪他折腾——比起应付宴会上的虚与委蛇,他更愿意听阿笠博士讲那些奇奇怪怪的发明。
洛溪看着其乐融融的场面,悄悄把名册又往洛保面前推了推:“别忘了明天的事,园子的朋友里有个叫毛利兰的,听说人特别好,你跟人家好好聊聊,别总躲着。”
洛保没应声,只是低头喝着鸡汤,心里却在盘算着:明天宴上要是实在应付不来,就借口去书房看资料,反正家里书房多,总能找到个清净地方。
可他没料到,这场看似普通的家宴,会让他和那些“日本来的朋友”,产生意想不到的交集。
洛保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叫醒的。
他睁开眼时,晨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伸手摸向床头的手表,才六点半——往常这个时间,他早已在医院的更衣室换好白大褂,准备开始晨间查房。可今天是周末,还有一场躲不掉的家宴,他难得能多赖几分钟。
刚坐起身,门外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佣人陈妈的声音:“小洛保,您醒了吗?老夫人让我给您端了温水,还有您常吃的芝麻糊。”
“进来吧。”洛保揉了揉眉心,掀开绣着松鹤图案的锦被下床。房间是中式风格,书架上摆满了医学专着,最上层却放着几个阿笠博士送的小发明——有会自动整理书籍的迷你机器人,还有能显示温度的茶杯,透着几分反差的暖意。
陈妈将托盘放在梳妆台上,笑着说:“先生和老夫人已经在花园散步了,洛溪小姐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接铃木小姐她们。对了,厨房刚蒸好您爱吃的蟹粉小笼,您洗漱完就能去正厅吃。”
洛保点头应下,等陈妈离开后,才慢悠悠地走进洗漱间。镜子里的年轻人眉眼清俊,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褪去白大褂的清冷,多了几分世家子弟的温润。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昨晚洛溪提到的“毛利兰”,总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洗漱完下楼时,正厅里已经传来了说话声。洛老爷子正坐在八仙椅上,手里拿着一把紫砂茶壶,跟坐在对面的阿笠博士说着什么。见洛保进来,阿笠博士立刻挥挥手:“保儿,快来!我昨晚把那个自动调温保温杯改好了,你今天带在身上试试,保准好用!”
洛保走过去,接过阿笠博士递来的银色保温杯,指尖触到杯身时,传来恰到好处的温热。“谢谢您,阿笠爷爷。”他拧开杯盖,一股淡淡的茶香飘出来,是他常喝的龙井。
“这不算什么!”阿笠博士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等我下次研究出能自动记录病例的钢笔,再送给你!”
洛老爷子在一旁哼了一声:“你那发明别又把保儿的书房弄乱就行,上次那个会扫地的机器人,把他的医学笔记都扫到垃圾桶里了。”
“那是意外!意外!”阿笠博士急忙辩解,惹得洛保低笑出声。
就在这时,管家林伯匆匆从门外走进来,躬身道:“老夫人,先生,铃木小姐她们到门口了,洛溪小姐陪着一起进来的。”
洛保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他放下保温杯,跟着洛老爷子和阿笠博士往门口走,心里却莫名有些紧张——就像每次上台做学术报告前,那种既期待又忐忑的感觉。
刚走到庭院,就看见洛溪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孩,笑容明媚,应该就是洛溪提过的铃木园子。她身边跟着一对中年夫妇,
还有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男生,身形清瘦,眼神锐利,
而走在最后面的,是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长发披肩,眉眼温柔,正好奇地打量着庭院里的假山和池塘。
洛云的声音温和又清亮,像浸润了江南水汽的丝绸,瞬间将庭院里的目光都拢了过来。她穿着一身浅青色的改良旗袍,领口绣着细小的珍珠扣,左手轻轻挽着司正的胳膊——司正今日穿了件深灰色的中山装,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眉眼间透着世家的沉稳。
“毛利先生,妃英理女士,”洛云先朝毛利小五郎和妃英理颔首,笑容得体,“久仰毛利先生的侦探名声,也常听园子提起妃英理女士的律师风采,今日得见,真是幸会。”
毛利小五郎连忙挺直腰板,刚要开口摆谱,就被妃英理用眼神制止,只能讪讪地笑着点头。妃英理则微微欠身,语气礼貌:“洛夫人客气了,倒是洛府的雅致,让我们大开眼界。”
洛云又转向园子和小兰,目光落在小兰身上时,多了几分柔和:“园子女士活泼爽朗,和溪溪倒是很投缘。小兰女士看着温温柔柔,眼神里却有股韧劲,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她顿了顿,侧身让身后的人上前,“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我父亲,洛宁城,退休前是语文老师,平日里就爱琢磨书法和古籍。”
洛宁城拄着一把檀木拐杖,头发已有些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的深蓝色对襟衫浆洗得干干净净。他朝众人拱手,声音带着老派文人的温润:“各位远道而来,洛府招待不周,还请多担待。”
“外公,您别站太久,”洛溪连忙上前扶了扶他,又指着旁边一位穿着米白色针织衫的妇人,“这是我外婆,苏缘清,平日里最爱打理院子里的花草,咱们现在站的这片月季,都是外婆种的。”
苏缘清笑着摆手,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暖意:“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让各位见笑了。”
紧接着,司正也上前一步,介绍起身边的人:“这是我大哥,司云南,现在还在南京的研究所做材料研究;旁边是我堂哥司缘合,开了家古籍书店,跟我岳父倒很聊得来;这位是我内妹顾清,在苏州美术馆做策展人。”
司云南穿着件浅灰色的科研服,袖口还沾着点不易察觉的白色粉末,说话时带着理科生的严谨:“各位好,我今日刚从南京赶回来,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司缘合则捧着一本线装书,镜片后的眼睛透着书卷气:“要是各位对古籍感兴趣,改日倒可以去我店里坐坐。”顾清则穿着简约的黑色西装裤,气质干练:“欢迎各位多来苏州美术馆看看,下个月刚好有个宋代书画展。”
最后,洛云才看向站在司正另一侧的两位老人——司徒俊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唐装,手里把玩着一对核桃,眼神锐利却不逼人;洛可则穿着件藕粉色的旗袍,手里拿着把团扇,笑容温婉。“这是司正的父亲,司徒俊,退休前是军区的参谋;这是我婆婆,洛可,以前在昆曲社唱过旦角。”
司徒俊微微颔首,声音洪亮:“年轻人多出去走走是好,但做事得有分寸,别毛躁。”洛可则笑着补充:“要是各位对昆曲感兴趣,晚些时候我倒可以唱一段给大家听听。”
一圈介绍下来,庭院里的气氛越发热络,连带着工藤新一都暂时收起了对“洛府”的探究,跟着礼貌寒暄。可就在这时,一道带着些烦躁的声音突然从月亮门那边传过来,打破了这份融洽——
“这个工作我可以不做了吗?”关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他穿着橙黄色的急救服,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还沾着点灰尘,“急救队这种说叫就叫的日子,一点私人时间都没有,太累了。”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立刻传来一个略带严厉的声音:“臭小子,你在想什么呢?”关清风穿着件深蓝色的夹克,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外面赶过来,“好不容易托人给你介绍的急救队工作,多少人抢着要,你说不做就不做?”
庭院里的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边。毛利小五郎挑了挑眉,心里暗忖这家人倒有意思,家宴上还能遇上这种“家庭矛盾”;妃英理则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观察着关雷的神情——少年的脸上满是倦意,眼底还有淡淡的青黑,双手垂在身侧,指关节泛着红。
小兰也悄悄攥紧了裙摆,她想起刚才洛溪说关雷是急救队员,心里难免有些共情——就像新一总因为案子突然消失,那种“被工作推着走”的无力感,她太懂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洛保,见他依旧坐在石凳上,手里端着茶杯,似乎没被这边的动静影响,心里又莫名有些期待——这样沉稳的人,会怎么处理这种事?
连工藤新一都停下了和司缘合的交谈,目光落在洛保身上。在他看来,洛保作为洛家最受重视的小儿子,面对这种“晚辈闹脾气”的场面,要么会厉声呵斥,要么会失望劝说,毕竟“放弃工作”在世家看来,总归是不够稳重的。
可洛保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站起身,身形挺拔如松,细框眼镜后的目光落在关雷身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带着一种平静的审视。
“谈谈?”他只说两个字,声音不高,却让关雷的情绪莫名平复了些。
关雷愣了愣,下意识地点头。洛保便朝月亮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关雷也跟着上前,两人隔着半米的距离站定,庭院里的人都屏息看着,连关清风都暂时收了脾气——他倒要看看,这个洛家小少爷,能说出什么花样。
洛保看着关雷的眼睛,缓缓开口,语速不快,却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告诉你一组数字——你上了一个月的班,救了327个人。这些人,都是用你这双手抬上救护车的。”
说完,他没有再停留,转身就往石凳的方向走。
关雷僵在原地,像是被惊雷劈中。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的皮肤已经脱皮,指关节因为长期用力而充血红肿,虎口处还有几道浅浅的疤痕。这些天的疲惫、烦躁、委屈,在听到“327个”这个数字时,突然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滚烫的暖流,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你说什么?”他声音发颤,下意识地追了两步,“你说我救了……327个人?”
洛保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关雷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急救队组长”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原本疲惫的声音瞬间变得清亮:“喂,组长?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他再看自己的手时,眼里已经没了半分抱怨,只剩下满满的自豪。那是一种被认可、被看见的充实感——原来他以为的“辛苦”,背后竟藏着这么多生命的重量。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就往门外跑,跑了两步又突然停下,回头朝洛保的方向喊道:“洛保!谢谢你!”
洛保这时才从石凳旁的角落走出来,脸上带着一抹难得的温柔笑意。他朝着关雷的背影扬了扬手,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喂!等等!”
关雷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比起看到死人,我们更希望看到活人,不是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庭院里的人,语气认真起来,“我们的责任本就如此——你负责把病人最快送到医院,我们负责尽全力救治。警察抓坏人,医生救病人,护士护周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工。就像探案该交给警察,而不是侦探;该上学的时候就该好好读书,而不是抢着做大人的事。做人,总得有分寸感。”
关雷更是眼睛一亮,忍不住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我高中同学子晴,她总说我太较真,可我觉得,男女朋友又不是夫妻,未出阁的女孩子进我家本就不妥,哪能让她帮我收拾屋子、做饭?我请了保洁阿姨定期去打扫,自己也会做饭,实在忙的时候就点外卖,哪能麻烦她?”
“她之前想帮我照顾家里的小狗,我也跟她说了,让保洁顺便照看就好,”关雷越说越坦诚,眼里满是对女友的尊重,“我觉得爱和喜欢不一样——喜欢是想靠近,爱是想尊重。我不能因为她喜欢我,就把她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要是没订婚、没结婚就对她动手动脚,那不是爱,是流氓;要是因为约会被工作打断就扔下她,那不是负责,是自私。”
洛保点了点头,眼里的赞赏更浓了:“你说得对。私人时间约定好的约会,就该好好陪她——医院不止你一个急救员,不差你这一次;就像医院也不止我一个医生,我不会因为离得近就抢着去处理别的科室的事,这就是分寸。”
“而且我不会阻止她跟异性接触,”关雷补充道,语气带着少年人的通透,“我只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不是全部。她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没必要因为我而不安。我高中时本来想当警察,后来想了想,我不想看到死人、不想挖真相,那些都是警察的事。我就想救活人,想看到家属因为病人被救回来而开心的样子,不想看到他们哭。”
他说着,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救护车灯光,语气坚定:“那边有陈医生在,我去了也只是帮忙,这就是公私分明。洛保,能认识你真好!要是我真变成那种‘啃老又坑女友’的人,你肯定会骂醒我的吧?”
小兰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忍不住看向工藤新一,眼里带着几分复杂的笑意——那位名侦探,不就是洛保说的“没分寸”的人吗?
工藤新一自然也听出了洛保话里的意有所指,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他刚想开口辩解,就被妃英理用眼神制止了,
妃英理看着洛保,眼里多了几分欣赏:“洛先生年纪轻轻,却看得这么通透,难得。”
妃英理无奈地递给他一张纸巾,又看向司正:“司先生,刚才洛先生提到‘分寸感’,我倒很赞同。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容易混淆‘责任’和‘越界’,尤其是在职业上——比如侦探越权查案,反而可能干扰警方工作。”
司正放下茶杯,点头赞同:“妃女士说得对。我们洛家一直讲究‘守本分’,做什么事都不能越界。就像我大哥做材料研究,从不会泄露半点科研机密;我堂哥开古籍书店,从不卖假书;保儿当医生,从不会收病人的红包。这都是分寸。”
工藤新一坐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脸色更不自在了。他忍不住看向小兰,却见小兰正和洛溪聊得开心,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却又说不出为什么——他总觉得,洛保的话、司正的话,都像针一样,轻轻刺着他心里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洛保这时端着一壶茶走过来,给妃英理和司正各添了一杯,又给工藤新一倒了一杯:“工藤先生,尝尝我们苏州的碧螺春,清热解腻。”
工藤新一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忍不住抬头看向洛保:“洛先生似乎对侦探有偏见?”
洛保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没有偏见,只是觉得每种职业都有自己的边界。侦探可以协助警方提供线索,但不能代替警方查案、甚至干扰现场。就像医生不能代替护士打针,护士不能代替医生开处方——边界感,才是对职业的尊重。”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工藤新一身上,语气诚恳:“工藤先生是名侦探,聪明、敏锐,这很厉害。但有时候,‘厉害’也需要配上‘分寸’,才不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这话像是一把温柔的刀,轻轻剖开了工藤新一心里的隐忧。他想起自己每次为了查案而忽略小兰的感受,想起自己用麻醉针射晕毛利小五郎时的理所当然,想起自己变小后躲在小兰身边、甚至无意中看到她私密场景时的“无心之失”——那些他一直刻意回避的“没分寸”,此刻都被洛保一一点破。